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枫糖。清樾】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泰坦尼克]另一种相遇 作者：谁心所欲 文案： 梦幻之旅完结了，但作者本人有点意犹未尽，所以就有了这篇不能称之为番外的番外。 截取于上个故事的一个中间点，设定另一种发展走向，然后开始的一个新的卡尔和玛格丽特的故事。 纯属自娱，更新不一定，长短也待定。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卡尔，玛格丽特 ┃ 配角： ┃ 其它： ================== 　　☆、前情提要 　　前情提要： 　　玛格丽特与卡尔分手，嫁给克拉伦斯。一战爆发，克拉伦斯应征入伍。数年后战争结束，但克拉伦斯杳无音信，玛格丽特将女儿托付给伯爵夫人后，在准将的帮助下只身去往欧洲寻找丈夫的下落，不幸与同行的几位记者一道被塞尔维亚反政府游击军劫持为人质。 　　卡尔与玛格丽特分开的几年中，两人虽然一直没再见面，卡尔身边也有别的女人，但在深心里，他一直旧情未断。得知玛格丽特身处险境的消息后，在伯爵夫人无奈找到他求助并告诉他弗罗拉可能是他的女儿之前，他便已经在第一时间展开营救，随后亲自赶赴欧洲。可惜迟了一步。玛格丽特虽然获释，但因为此前感染了当地的流感，限于当时医疗条件，当卡尔风尘仆仆地赶到，她已病死在旅馆的床上。 　　佳人已然香消玉殒。纵有财势滔天，亦是回天无力。卡尔忆及二人往事种种，痛悔之情，无以复加，遂将对玛格丽特的爱全部倾注到了女儿的身上，独力抚养女儿长大。在此后的十年间，他无意再竞逐财势，改而转让企业股份并回收大部分投资转向慈善，创办大学、图书馆、医院等等，获得了崇高的社会声望。而恰也是这个收缩事业的举动令经济危机影响有限，他幸运避过了随后长达数年席卷了整个西方世界的三十年代经济危机。危机过后，二战接踵而至。弗罗拉嫁给了一位获得过美国勋章的空军飞行上校。在女儿的盛大婚礼上，卡尔·霍克利宣布了一个惊人决定，将他的全部财产捐赠给慈善基金。 　　两个月后的深夜，他在位于纽约的宅邸中被仆人发现于书房中饮弹自尽，疑因病痛缠身不堪折磨，终年五十五岁。 　　有好事报章探寻这位生前有着巨大声望和社会影响力的亿万富翁自杀前的细节。据仆人描述，当晚他情绪非常正常，完全看不出有任何自杀征兆。晚餐时甚至喝了一小杯葡萄酒。在仆人离开书房前，看到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在整理一叠看起来已经有很多年头的纸页已经开始发黄的手写乐谱。 作者有话要说：　　待续 　　☆、第一个白天 　　1912年4月的那个中午，玛格丽特回到南安普顿的家里，从邻居太太口中得知父亲上了泰坦尼克号后，不顾一切地夺门而出，飞奔到了停泊着泰坦尼克号的41号锚地码头。 　　这艘巨无霸很快就要离岸。那道连接着舱门和码头的通道也快要收起。玛格丽特在苦苦哀求船员放自己上船无果后，扭头看到不远处的货舱通道口还停了几辆等待上船的汽车，改而来到了那里。就在她看准机会想要躲进一辆即将要被运上船的蓝色劳斯莱斯汽车里时，站在不远处正和人闲聊司机无意扭头看到了她，立刻生气地跑了过来驱赶。 　　玛格丽特无奈只得放弃这个想法。她再次回到刚才拒绝了自己的的那个船员前，继续恳求着让他放自己上去，或者帮忙到锅炉房去找她的父亲但却再一次被拒绝后，绝望之下的她已经决定了，等到了最后一刻，无论如何，她也要强行冲进去。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和而干净的声音：“让她上去吧，先生，我这里正好多出一张船票。” 　　玛格丽特回头，看到一个衣着整齐的年轻人手里提着只箱子，站在自己的身后，正面带笑容地对着刚刚拒绝了自己的船员这样说道。他个子高瘦，一头金发，面容温和而儒雅。 　　玛格丽特愣住了。 　　对面的船员也愣了。 　　年轻人递上自己的船票后，放下手提箱，又从衣兜里摸出了另一张，解释道：“我的一位朋友原本要和我一起去纽约的。票在我这里，约好在港口等他。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来，而船又要开了，所以……” 　　他把票递给玛格丽特，“我注意到这位小姐好像需要上船，所以就冒昧地插了一句。” 　　玛格丽特又惊又喜，难以置信竟然会遇到这样的好运气，此刻也顾不得客气了，急忙接过票，向他连声道谢。 　　“不必客气，顺道之便而已。” 　　年轻人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她，微微一笑，随即指了指船，“快开船了，我们上去吧。” 　　船员看了眼船票，耸了耸肩，招呼边上负责检查卫生的同伴过来象征性地询问了几声玛格丽特后，放行了。 　　玛格丽特飞奔着上了船，沿着通道继续跑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还站在舱门附近正注视着自己背影的那个年轻人。 　　“谢谢您，先生，您帮了我的大忙，但是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克拉伦斯，查理·克拉伦斯，”对方立刻朝她走来，“我现在还是纽约医学院的研究生。但或许下半年就会留在纽约工作了。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玛格丽特·费斯！”玛格丽特立刻说道，“克拉伦斯先生，抱歉我现在还有点急事，等我找到人后，我会找您向您正式表达谢意的，再见——” 　　“费斯小姐，认识您很高兴，我住C层50号房间……” 　　克拉伦斯急忙说道。 　　“C层50号房间！好的我记住了。那么先这样了，再见，克拉伦斯先生——” 　　玛格丽特朝他挥了挥手，转身沿着通道快步往前而去。 　　克拉伦斯望着她迅速消失在拐角处的纤袅背影，略微失神了片刻。 　　———— 　　卡尔·霍克利恢复意识之后，下意识就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左太阳穴。 　　就在片刻之前，他靠坐在椅子上，从抽屉里取出那把他早已经准备好的手枪，对准自己的这个部位，扣下了扳机。 　　他的手指扣下扳机的时候，力道精准而稳定，没有丝毫恐惧和犹疑。 　　仿佛这一天，他早就准备好一样。 　　天主教不允许自杀。自杀意味着永堕地狱，不得救赎。 　　但有何妨。 　　在他信奉的世界里，没有天堂，没有来生。 　　活着的一辈子，他享用过这世界里能用金钱换取来的一切醉生梦死和冠冕光环，经历过令一个男人足以血脉贲张的沉浮起落和快意恩仇。他爱过一个女人，也恨过一个女人。 　　现在他累了，病痛折磨之下，他想结束生命永远地休息下去，就躺在那个二十年前就死去的女人的墓穴边上。 　　他仿佛还能闻到子弹经由弹匣发射而出后爆穿过自己血肉时留下的那种淡淡火药味。 　　但是他居然没有死。 　　卡尔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个连接着豪华房间的巨大封闭式阳台上。他正半躺在一张躺椅上，暗沉的最后一丝夕阳透过对面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射进来，照得搁置于他手边一张物几面上的威士忌杯中的金黄酒液也透出了点沉重血色的味道。 　　卡尔迟疑了下，慢慢地从躺椅上站起来。透过玻璃，他看到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海面。他又回头，目光扫视着身后这个似曾相识的房间，当视线落到挂在墙上的一幅涂鸦般的油画上时，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定住了。 　　房间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随着门被推开，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这只是勉强的笑容。 　　“……卡尔，晚餐我不想到餐厅去。我有点不舒服，我想自己在房间里吃，可以吗……” 　　年轻时候的罗丝·布克特！ 　　他也想了起来，这个房间，就是泰坦尼克号，那条几天之后就要沉没于北冰洋底的豪华游轮上的B-52号特等舱宫殿套房。 　　卡尔·霍克利微微闭了闭眼睛。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这不是梦境。 　　他本欲结束人生，时光却倒流了二十五年，他重生于他和玛格丽特·费斯初次相遇的那条命运之船上。 　　———— 　　罗丝见自己的未婚夫表情僵硬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以为自己刚才的要求触怒了他，垂下眼睛。 　　“……算了，当我没说吧！我跟你去餐厅好了……”她的口气有点勉强，但忽然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卡尔忽然冲到了她的那张梳妆台前，眼睛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他，表情奇怪，甚至带了点狰狞的味道。 　　她忽然感到微微害怕起来。 　　“我们什么时候上船的？” 　　卡尔突然回过头问她。 　　罗丝一怔。 　　“今天中午……” 　　她不安地应道，“船中午离开南安普顿，刚刚过了雪堡。你下午和福特曼先生他们在一起，回来后……” 　　她话还没说完，看见卡尔已经转过身朝着门口大步走去。 　　在罗丝惊讶的注视下，卡尔没有任何交代，只打开门走了出去，然后沿着B层头等舱的通道，朝着电梯方向快步而去。 　　一开始，他还只是快步而行。但很快，他的脚步变得越来越快，到了最后，甚至不顾对面走来乘客投来的略带惊讶的注视，开始朝着电梯狂奔而去。 　　“卡尔！你这是要去哪！” 　　布克特太太正春风满面地和几个朋友往餐厅方向去，忽然看到对面狂奔而来的卡尔，惊讶地停下脚步叫了一声。 　　卡尔置若罔闻，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从她身边掠过，身影迅速消失在了拐角处。 　　布克特太太露出略微尴尬的表情，干笑了下，对着边上的几个女人解释：“……他可能有急事，没留意到我……” 　　———— 　　卡尔·霍克利奔至电梯口。 　　电梯停留在E层。他抬手飞快摁了几下按钮，见电梯迟迟不上来，低低诅咒了一声，转身就往楼梯跑去。 　　他沿着楼梯不断往下，经过那架豪华橡木大楼梯的底层下到三等舱，又下到G层，最后一口气来到货舱管理室，推开了门。 　　“去给我打开货舱门，现在！” 　　他对着里面的一个管理员说道。 　　管理员一愣，抬头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下。 　　“……先生，现在不是停靠时间，没有大副的指令，我恐怕不能随意开门……” 　　“去！马上！有问题让他来找我！” 　　卡尔突然咆哮了起来。 　　管理员吓了一跳。 　　长期的船上服务生涯令他练就了一双看人的眼睛和随机应变的本事。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乘客应该是头等舱客人。此刻见他这样心急火燎凶神恶煞般的模样，仿佛自己只要再耽搁一秒他就随时可以掏枪杀人一般，不敢再拒绝，急忙一边拿钥匙，一边朝边上的一个同事使眼色，示意他赶快和大副联系。 　　卡尔夺过他手里的钥匙，转身朝底层货舱奔去。最后他停在那扇铁门前，用钥匙开着门的时候，他的额头沁出了密密的细汗，后背内衣也被汗水给打湿，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 　　如果一切都还是那样的话，现在，她是不是应该就被关在这扇门的里面在苦苦等待有人能放她出去。 　　想到自己竟然能以这种方式重新见到已经天人永隔了几十年的她，他的心脏跳得几乎就要破裂，眼睛里甚至泛出了血红的血丝。 　　他的手微微在颤抖，甚至没法准确将钥匙插进锁孔。几次之后，“咔嗒”轻微一声，锁才应匙而开。 　　就在这一刹那，卡尔竟然有了一种晕眩之感。 　　就在片刻之前，他还迫不及待恨不得下一秒就能见到年轻时候的她。但现在，真到了这一刻，他竟然有点不敢去开启这扇门。 　　他停在门口，微微闭了闭眼睛，在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等狂跳着的心脏稍稍定些下来后，终于试探着，慢慢地推开了门。 　　货舱里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声音，仿佛地狱般沉闷的寂静。 　　“玛琪！” 　　卡尔用艰涩而颤抖的声音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摸索着，打开了照明灯。 　　仓库里骤然亮了。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排排放满了行李和货物的货架，还有停靠在一侧的一辆辆的汽车，一眼看去，看不到尽头。 　　但是四周依然静悄悄的，没有她的回应。 　　“玛琪！” 　　卡尔提高音量，再次喊了一声。 　　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他朝着停放汽车的区域跑去，最后找到了自己的那辆蓝色劳斯莱斯，停了下来。 　　汽车里空无一人，玛格丽特并不在里面。 　　卡尔呆愣了片刻后，忽然觉得自己胸口变得沉闷，仿佛有点难以呼吸。 　　难道她并没有上船？或者用别的方式上了船？又或者…… 　　一阵冷汗再次从卡尔的后背沁了出来。 　　又或者，在这个重生的1914年，有他，有他现在的未婚妻罗丝·布克特，有这条短命的泰坦尼克号，有任何一样他记忆里存在过的人或者物，却单单没有这个名叫玛格丽特·费斯的女人？ 　　如果这样的话，他重活在这个唯独失去了她的世界上，又有什么意义可言？ 　　卡尔双目赤红，找遍了货舱里的所有汽车和货架，甚至连最不起眼的角落也没放过。 　　大副默克多和安保队长哈罗德·贝尔在管理员的带领下匆匆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 　　“霍克利先生！是您！” 　　哈罗德认得这个住宫殿套房的头等舱客人，来自匹兹堡的钢铁巨头，惊讶地嚷了出来。“您在这里要找什么？请告诉我，我十分乐意为您效劳！” 　　“玛格丽特·费斯！去给我找一个名叫玛格丽特·费斯的女人！现在就去！” 　　卡尔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等鼓荡在胸腔中的那股躁动情绪渐渐冷静下来后，对着哈罗德说道。 　　☆、第二个白天（1） 　　和克拉伦斯道别后，玛格丽特沿着船上员工用的窄梯一直下到底层，几经打听，沿着一道狭窄的两边布满了喷发着白色烟雾的粗大金属管道的迷宫般的通道，找到了锅炉房，停在入口处左右张望。 　　锅炉房里的空气又闷又热。工人们打着赤膊，在一扇扇敞开的锅炉前挥汗如雨地干着活。 　　“嘿，这里可不是女人能待的地方！” 　　近旁的一个工人留意到了她，停止往锅炉里铲煤的动作，直起腰身冲她嚷道。 　　“非常抱歉，但是我是来找人的，”玛格丽特急忙应道，“我的父亲，布朗·费斯！” 　　四周噪音很大。工人没听清楚，擦了擦脸上沾着煤灰的汗，朝她走了过来。 　　玛格丽特大声重复了一遍。 　　“布朗·费斯？”工人这回听清楚了，嘟囔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后摇了摇头，“没有这个人啊。你确定他上来了？” 　　“是的，他应该在的！”玛格丽特解释，“你认识乔治吗？他是不是没上船？我父亲就是代替他过来的！” 　　“乔治？是的我知道。这可怜的家伙，早上被一根钢管给砸伤了腿。但是顶替他的人好像鲁尼！我叫他来你再问问吧。嘿，鲁尼！这里有个漂亮小妞找你！” 　　工人冲着里头一架锅炉的方向大声喊道。 　　一个同样打着赤膊的年轻男人闻声跑了过来，见“找”自己的是个年轻女孩，慌忙又跑回去，找到衣服穿起来，这才重新过来。听完玛格丽特的话后，他说道：“我知道您的父亲。是的，早上乔治原本想找让他代替的。他们关系不错。但您父亲身体是不是不大好？他当时突然咳嗽个不停。头儿正好看到了，就……让我来了……” 　　“抱歉小姐，我本来并没有想抢您父亲活儿干的意思……” 　　他说完，注视着玛格丽特，眼睛里流露出不安的神情。 　　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对面的这位年轻小姐在听了他的叙述后，非但没有丝毫不快，看起来反而突然松下了一大口气的样子。 　　“您说的是真的？真的吗？我父亲真的没上来？” 　　惊喜之下，玛格丽特甚至忘情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连声追问。 　　鲁尼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到这么漂亮的年轻小姐，见她抓住了自己胳膊，想缩回手，又有点舍不得。 　　“呃，是的……他真的没上来，我向您保证……”他红着脸，吃吃地说道，“……费斯小姐，您抓住我手了……” 　　“哦，对不起！” 　　玛格丽特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松开手。 　　鲁尼摇了摇头。 　　———— 　　底层锅炉舱从来没有出现过女人，何况还是年轻漂亮的女人。玛格丽特停留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立刻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纷纷扭头看她。 　　玛格丽特的目光再次梭巡一遍四周，知道父亲确实应该没有上这条船。心里的石头甫落地，发觉自己似乎成了众人注目焦点，于是朝鲁尼点了点头，临走前，她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最后扭头看了一眼身后。 　　鲁尼还站在原地目送着她，手里捏着他那双沾满了黑色煤屑的工作手套。 　　随着一声沉闷的放气声，一阵浓浊的白色雾气从边上的蒸汽炉阀门里猛地喷了出来，刹那弥漫了整个锅炉房的通道口，将里面和外面隔成了两个世界。 　　玛格丽特转过头，离开了锅炉舱。 　　———— 　　父亲原来根本就没有上船。此刻她的心情应该是轻松的。但是，玛格丽特沿着楼梯往上层而去的时候，刚一开始得知父亲确切消息时的那种松快心情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复杂的心情——倒不是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在担忧。这场乌龙误会虽然令她无端地上了这艘原本应当没有半点交集的死亡号邮轮。但傍晚，船应该会在法国雪堡做短暂停留，她完全可以借这个机会下船。即便错过了这个机会，明天中午左右，她也可以在昆斯敦下去。 　　她此刻之所以会站在这艘船上，完全就只是个意外而已。所以现在她需要考虑的，原本就是下船。一切都理所当然。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情却没法平静下来。 　　玛格丽特询问了一个路遇的船员，得到轮船会在今晚七点左右抵达雪堡的肯定答复。 　　中间还有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她来到了顶层甲板一个不起眼角落，停在了栏杆边。 　　海上午后阳光明媚而灿烂，照得平静海面波光粼粼，仿佛一块碧蓝宝石。视线里不时有白色水鸟出现，追逐翱翔在海面的上方。她的身后甲板上，到处都是出来享受这美好时光的乘客。一个女人面覆纱巾躺在躺椅上闭目享受阳光；一个大胡子坐在桌边，一杯咖啡，一张报纸；一位白发苍苍、笔挺外套的胸前别了一朵深红康乃馨的老绅士挽着妻子从身边缓步而过；一个男孩正在父亲的教导下抽着甲板上那只显然并不怎么听话的彩色陀螺…… 　　一切都是这么安详而美好。实在很难令人相信，几天之后，这条船上的大部分人都将随着他们脚下的这块甲板沉没于洋底。 　　太阳渐渐地西斜。温暖的阳光开始变得惨淡。空气里的寒意渐渐逼人。身后甲板上的人也稀落了。餐厅的灯开始亮起。 　　船上传来三声短促的警示鸣笛声，船速也开始减缓。 　　玛格丽特知道，雪堡到了。 　　雪堡港口容纳不下泰坦尼克号这种庞然大物。所以它不会进入港口，而是停泊在这里，由摆渡船送来上船的乘客和货物。 　　远处港口的地平线出现了两个黑点般的摆渡船。 　　黑点越来越大，很快开始靠近泰坦尼克号。 　　玛格丽特知道自己要下船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泰坦尼克号，随即低头匆匆来到位于D层的上下口，等对接完毕，摆渡船里的乘客和货物上船后，她就可以登上回港的摆渡船。 　　负责维持秩序的船员见她现在就要下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 　　玛格丽特站在舱门口，看着几十位来自摆渡船的乘客鱼贯从自己身边经过。在船员此起彼落的“太太、先生，晚上好”的恭敬招呼声中，走在前面的头等舱乘客，男的西装革履，女的裘皮披身，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愉快的笑容。 　　玛格丽特略微出神的时候，耳畔传来一个声音：“小姐，您确定要从这里下船？” 　　她回过神儿，见摆渡船上的乘客已经走空。舱口的船员正用疑虑的目光看着自己。 　　“哦，是的……” 　　她下意识应了一声，朝着摆渡船走去。 　　她走出舱门，迎面一阵寒风吹来，两只胳膊感觉到了冬天的一丝寒意。 　　她紧了紧大衣，伸手捂到衣兜里取暖的时候，指尖忽然碰触到一张硬壳纸的一角。 　　是那张意外得来的船票。 　　她的眼前顿时浮现出中午给了自己这张船票的那个年轻男人的样子。 　　整整一个下午，或许心思太过重重，她竟然一直没想起他！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小姐！你到底要不要下船？我们要收板了！” 　　船员见她停在了驳接板的中间，开始不耐烦地催促。 　　玛格丽特回头，看了一眼暮色里身后的那艘轮船，忽然转过身，迅速返回到了舱中。 　　“抱歉，我不下去了！” 　　她对目瞪口呆的船员歉然地笑了笑，随即往里快步走去。 　　———— 　　在房间里空等了一个下午的克拉伦斯意识到中午巧遇的那位费斯小姐应该不会如她所言的那样来找自己后，见晚餐时间到了，于是又一次去敲了下那张船票对应的隔壁房间的那扇门。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他终于失望地离开了房间。 　　他在八点钟就早早回来。脱下外套后，坐到桌子前，开始翻阅携带出来的一些医学资料。略微走神的时候，忽然，他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于是起身过去开门。 　　“费斯小姐！是您！” 　　他看到站在门口的人后，一愣，随即露出惊喜的表情。 　　“抱歉克拉伦斯先生，希望我没打扰到您……的工作……” 　　玛格丽特注意到他指间还夹了一支铅笔。 　　“哦！您能过来，我简直求之不得！刚才我没事，随意翻了下医学资料而已……” 　　克拉伦斯急忙收起笔，难以掩饰脸上的兴奋之意。 　　“……这样站在门口说话对您不太礼貌。我也知道邀请一位没有陪伴的小姐到单身男人的房间里坐更不成体统。那么您能稍等一下，容我换件衣服，然后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坐一会儿，如果您方便的话？” 　　“我的荣幸。”玛格丽特微笑道。 　　“我马上就好！”克拉伦斯迅速进去。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片刻后他就换了衣服出来。 　　两人来到了A层的巴黎咖啡厅。 　　现在正是隔壁棕榈树餐厅晚餐时间的高峰期。头等舱和一二等舱的乘客正聚集在那里享用着精致美食，顺带进行无处不在的交际。所以咖啡厅里现在几乎没什么人。 　　选了个角落位置，两人坐了下来。 　　“知道吗，费斯小姐，下午一直没见您回那个房间，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您了！” 　　坐下后，克拉伦斯的欣喜溢于言表。 　　玛格丽特微笑着向他表达中午时帮助了自己的谢意。 　　“……抱歉现在我身边没带多少钱，恐怕还不了船票的钱。您可以给我一个联系地址，等我回去后，我会把船票钱寄给您。” 　　“哦，完全不必这样，费斯小姐，能帮到您我很荣幸。”克拉伦斯立刻道，“何况您也知道，多出来的那张船票完全是巧合。说起来我反而要感谢您。要不是恰好遇到了您，船票和房间就白白浪费了，这样反而更可惜。” 　　玛格丽特笑了起来。 　　“您要找的人，找到了吗？”克拉伦斯也笑了，关切地问道。 　　“没有。事实上，这是一场误会。我原本是要找我父亲的……” 　　玛格丽特把经过简要提了一下。“……结果他并没有代替那位工友上船。是我弄错了。” 　　“没找到您父亲，您一定非常失望吧？”克拉伦斯急忙安慰她。 　　“哦不。恰恰相反。我很高兴。” 　　克拉伦斯望着他，露出微微迷惘的神色。 　　玛格丽特双手捧起咖啡，喝了一口。沉吟了片刻，慢慢放下了杯子，抬起眼睛，看向坐自己对面的这个年轻医生。 　　“克拉伦斯先生，事实上，我明天中午就要在昆斯敦下船了。” 　　克拉伦斯愣了，脸上随即露出失落的表情。 　　“费斯小姐，这太遗憾了。您真的要在明天中午就下船吗？” 　　“是的。”玛格丽特微微一笑，“事实上，这也是我上船想找我父亲的唯一原因。如果他在船上，我原本就打算带他一起下船的。” 　　克拉伦斯脸上的迷惘看起来更甚。 　　“我知道我接下来的话可能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您说不定还会觉得我精神不正常。但在我下船前，我觉得我应该告诉您一件事。它一直困扰着我……” 　　玛格丽特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 　　果不其然，克拉伦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玛格丽特平静地迎接着来自于他的目光。 　　事实上，这大概也是傍晚时分她突然临时改变了下船决定的原因。 　　告诉他。不管他信不信。哪怕他会把自己当成疯子看待也无妨。泰坦尼克号若安然无恙，那最好了。倘若最后真出了那种事，也算是尽了点自己的心意。 　　即便这是自欺欺人，玛格丽特也觉得这样大概可以能让自己下船下得更心安理得一点。 　　最后她摊了摊手。 　　“您看，我就知道您会是这种反应。您是医生，自然是唯物主义者，更不会相信我这种因为梦境而来的困扰。但是我总相信梦境说不定就是某种预兆。” 　　克拉伦斯笑着，摇了摇头。 　　“费斯小姐，您真的坚信梦境和预兆之间有某种联系？” 　　“是的。虽然这在您听起来可能非常荒谬。” 　　“不不，我没这么认为。我想您应该只是太过紧张了。相信我。虽然我不是造船方面的专家，但泰坦尼克号真的非常坚固。不可能会被冰山撞沉的。而且费斯小姐，关于夜间航行这一点，您也完全可以放心。史密斯船长和船员具备非常丰富的海上航行经验。他们完全有能力应付一切的意外情况。希望我的解释能打消掉您的顾虑。” 　　克拉伦斯开始不停安慰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沉默着，最后朝他笑了笑。 　　———— 　　第二天的中午，船快要到昆斯敦的时候，克拉伦斯送玛格丽特来到了舱门口，等待着与她告别。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仿佛存在着一种奇妙的气场。 　　这位年轻的医学生在第一眼看到玛格丽特的时候，心里就产生了一种想要和她靠近的感觉。 　　并不只是因为她漂亮。他喜欢这位年轻小姐身上带着的气质。很特殊，令人过目难忘。即便是昨天中午她被拒绝在码头向船员苦苦哀求让她上去的那种情况下，她也依然令他感到心动。 　　他希望她能继续这趟意外而来的旅程。但在明白无论他怎么试图宽慰她，执着于预兆的她也不可能改变主意后，虽然感到无比遗憾，但也无可奈何。 　　摆渡船里的乘客已经走完。 　　他把自己写在纸上的纽约的联系方式递给了她，“希望以后还能见到您，费斯小姐。祝您一切顺利。” 　　最后他说道。 　　玛格丽特注视了他片刻。 　　“谢谢您，克拉伦斯先生，”她低声说道，“我会记住您的。上帝保佑您。” 　　她接过纸条，转身走出舱门，沿着驳接板，登上了那条摆渡船。 　　摆渡船和泰坦尼克号分离。泰坦尼克号沿着它的轨迹继续前行，摆渡船也开始朝港口方向驶去。 　　克拉伦斯一直站在舱门口旁，目送着那条摆渡船的离去。最后它渐渐变小，成了海面上的一个小黑点后，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过了身。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一个男人朝自己这个方向飞奔而来。 　　他跑得如此的急，以致于差点撞到了他，急忙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男人一直冲到已经关闭的舱门口，双手搭在把手上，视线落到远处那艘小得几乎已经看不到了的摆渡船上后，手背青筋爆起，脸色难看得犹如布满了云霾的暗夜天空。 　　男人猛地回过头。 　　“刚才是不是有个女人上了摆渡船？”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视线几乎没落到克拉伦斯的脸上，只是张口就问，声音紧绷得近乎沙哑变形，“金发！二十岁左右！” 　　克拉伦斯一怔。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用这么粗鲁的方式向自己问话。即便是来自低级阶层的人，也不会用这种方式说话。何况对方看起来显然是个有身份的人。 　　虽然有点不悦。但疑惑于他问话的内容似乎和那位费斯小姐有点关系，所以还是应了一句：“玛格丽特·费斯小姐？如果您指的是她，那么是的……” 　　———— 　　突然听到她的名字以这种方式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卡尔浑身血液呼地上涌，视线终于聚焦到边上这个人的脸上。 　　“克拉伦斯！是你！” 　　他脱口而出，带着点不可置信的语气，目光也突然变得阴沉无比。 　　克拉伦斯惊讶了。 　　他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但他看起来却仿佛和自己非常熟悉。而且，凭着直觉，这种“熟悉”绝不是友善的代名词。 　　他还没回过神儿，那个男人就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告诉我，玛格丽特·费斯小姐真的上了刚才那条摆渡船？” 　　他的声音紧绷，双目尽赤，目光又阴又冷。 　　克拉伦斯皱了皱眉，“请问您是谁？”他反问了一句。 　　———— 　　卡尔·霍克利长长呼吸了一口气。 　　从昨天傍晚开始，一直到刚才，这将近二十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不眠不休，一直在寻找着她的下落。近乎疯狂。 　　如果上天垂怜，这个世界里依然有她，而她也上了这条船的话，他发誓他一定要找到她。 　　乘客名单里没有她的名字。 　　他找遍了三等舱所有的房间、通铺，这条船每一个她可能会置身的角落，但是始终一无所获。最后就连哈罗德也受不了他近乎疯狂的偏执了，只是不敢表现出来而已。 　　就在刚才，跟着他熬了一夜苦不堪言的哈罗德无意的一句话却提醒了他。 　　“霍克利先生，这位小姐到底怎么了，您非要找到她不可？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除非她躲在锅炉房，但那是不可能的……” 　　哈罗德的嘟嘟囔囔令大脑一直处于充血状态的卡尔仿佛醍醐灌顶，突然清醒了过来。 　　如果她上船了，那么她首先一定会去找她的父亲…… 　　他立刻来到了此前被他完全忽略掉的底舱工作间，果然，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她确实来过这里的证明。 　　没法形容当时那一刻，他到底是什么感受。 　　他胸膛里那一腔原本已经渐渐绝望冰冷的血，倏然再次变得沸腾了起来。 　　现在，他又得到了年轻的克拉伦斯的这一句话…… 　　他回头，再次看了一眼那个小黑点已经彻底消失的方向，撇下刚刚气喘吁吁赶过来的哈罗德队长，疾步往上层而去。 　　———— 　　“霍克利先生，这很难做到啊！” 　　在听了卡尔的来意后，史密斯船长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泰坦尼克号不能轻易回头的。您知道，这涉及到许多方面，包括定位、调度……” 　　“那就下命令让那条摆渡船掉头回来，泰坦尼克号停下来等它！”卡尔面无表情地道，“刚刚下船的那个女人必须要回来！我再重复一遍，必须！你的老板伊斯梅已经同意了这个临时停靠。我会负责赔偿因为这个短暂延误而造成的一切可能的损失。你现在只需要下令！” 　　史密斯船长给伊斯梅打了个电话，很快放下电话，疑惑地看着卡尔：“霍克利先生，那个女人到底怎么了，您要这么大动干戈地把她弄回来？” 　　“这是我的私事。无可奉告。”卡尔淡淡地道，“你可以下令了。” 　　史密斯船长终于无可奈何地拿起另一门电话，开始下达指令。 　　“操作间，有意外情况！无线电联系刚刚离开的牧人号，让它立刻返航再次接会泰坦尼克号。泰坦尼克号停下等候牧人号。完毕！” 　　船长下完指令，看向卡尔，耸了耸肩。 　　“您赢了，霍克利先生。牧人号很快就会返航。” 　　———— 　　玛格丽特坐在返港的摆渡船上，思绪还落在远处那艘变得越来越小，最后连模糊船影也彻底消失了的泰坦尼克号上。 　　她身下的这艘摆渡船现在空荡荡的。宽阔的船舱里，只有她一个乘客。那群坐着这条船而来的爱尔兰移民们都已经上了泰坦尼克号。 　　玛格丽特想起他们看到雄伟的泰坦尼克号时露出的惊叹和兴奋表情，不禁叹了口气。 　　———— 　　港口的地平线影子已经在前方了。估计再过一二十分钟，就能抵岸。 　　忽然，玛格丽特感觉到船的方向仿佛发生了改变。 　　船头渐渐调转，然后，朝着刚刚来的方向前行而去。 　　玛格丽特站了起来，探身到舷窗外张望了片刻，确定方向不对之后，来到上层的操作间询问情况。 　　“小姐！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接到泰坦尼克号的指令，要求我们立刻回去！” 　　玛格丽特惊讶无比，试图继续询问，但却得不到什么更明确的信息。见操作台也是一头雾水的模样，只好按捺下焦躁，重新回到船舱里坐了下去。 　　大约十分钟后，泰坦尼克号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视线里。它看起来好像停了下来。 　　牧人号渐渐接近泰坦尼克号。最后停了下来。 　　泰坦尼克号的那扇舱门被打开，两船驳接起来。玛格丽特看到一个男人从舱门口快步而出，经过踏板跃上了牧人号的船头。他在船头短暂停留了几秒，视线迅速扫向牧人号的船舱，神情显得有点焦灼不安。突然，他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玛格丽特。 　　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他的身影凝固住了。 　　他就那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神情奇怪无比。 　　———— 　　这个男人非常英俊，看起来像是来自上等阶层，并不容易相处的那种类型。 　　玛格丽特一眼就对这个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下了这样的结论。 　　而且，这个男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令她感到费解的味道。 　　她很确定她此前没见过他。但他现在站在那里，怔怔凝视她时的那种表情，就仿佛他们很早以前就已经认识，而现在，不过是久别重逢而已。 　　平生一顾，至此终年。 　　有点不合时宜地，她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不过短暂几秒的四目相接，却漫长得仿佛已经过了很久。 　　她感到有点不适，而且，凭着直觉，她觉得这个男人仿佛就是来找自己的。于是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那个男人仿佛终于回过了神，疾步来到了她的面前。 　　“玛琪！” 　　她听到他居然用颤抖的声音叫出了自己的昵名。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先生，请问，我们认识吗？” 　　她问道。声音略微冷淡。 　　☆、第二个白天（2） 　　她站在那里，弧度美好的下巴矜持地微翘，用她那双曾在他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令他无法忘怀的明眸看着他，冷淡地问，先生，我们是否相识。 　　这一刻他想对她笑，想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用最卑微的姿态匍匐到她脚下一遍遍亲吻过她的脚趾，然后告诉她，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失去了她。绝不会。 　　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第一眼看到她的那一刹那，他就明白了。她是他的整个世界。而在她的这个世界里，他却只是一个素昧平生的陌路人。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她，感觉到自己眼眶微微发热，慢慢地湿润了起来。 　　———— 　　正午的耀目阳光在水面上反射出粼粼波光。这波光映射到对面男人的脸上，让玛格丽特有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见他莫名其妙地跑到自己跟前不说话，她瞥了一眼他身后的那艘巨轮。 　　毫无征兆的突然停船让许多泰坦尼克号乘客涌到甲板察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后发现居然是在等一艘摆渡船回来，有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男人从泰坦尼克号上了摆渡船而已。不满之余，有人开始冲摆渡船的方向大声打呼哨，藉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玛格丽特将视线重新投到对面这个男人的脸上，忍住心里开始溢出的不满，生硬地再次发问：“就是您让摆渡船回来的？请问您到底有什么事？” 　　卡尔微微闭了闭眼睛，随即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现在她离他更近了。她年轻的脸庞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海风吹乱了她的发，扑粘在她的脸庞上。她看着他，秀气的两道眉毛微微皱着，眼睛里流露出那种他再熟悉不过的不满的神气——很久很久以前，他总是将她惹生气，而她生气的时候，就会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卡尔的心底突然滋生出了一种类似于幸福的激动，整个人甚至微微打了个哆嗦。 　　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她终于又鲜活地站在了他的面前。不再是那一面冰冷的，刻着名字的没有任何生命的冰冷石碑。即便现在她还不认识他。但那又如何？他一定要让她彻底爱上他，把她牢牢留在自己的身边，再也不会放手。 　　他低声说道：“费斯小姐，泰坦尼克号或许会在这趟旅途中触到冰山沉没。我愿意尽我所能去帮助这条船上的人。但在做这件事之前，我首先需要您的帮助。” 　　玛格丽特彻彻底底地惊呆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给她留下了不大好的第一印象的的陌生男人一张口，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您愿意帮助我吗，费斯小姐？” 　　最后，他凝视着她，慢慢这样问她。 　　———— 　　玛格丽特终于回过了神儿。 　　“您……您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哦不不，我的意思是，您怎么知道这件事？” 　　她结结巴巴地问他，几乎有点语无伦次了。 　　对面的男人笑了，看着她的目光温柔如水。 　　“卡尔·霍克利，这是我的名字。” 　　“哦，霍克利先生！” 　　玛格丽特定了定神，“很高兴认识您。但是您是怎么知道泰坦尼克号可能要撞冰山的？这不可能……” 　　“您愿意帮助我吗，费斯小姐？” 　　卡尔避而不答。只是再次重复了一遍询问。 　　玛格丽特定定望着他。 　　卡尔扭头看了眼那些还趴在甲板栏杆上冲自己背影打着呼哨的乘客，指了指，笑道：“费斯小姐，我知道您会答应的。那么和我一起上船吧。否则我怕这些人接下来大概就要冲我们吐口水了。” 　　他说完，朝玛格丽特点了点头，转身往泰坦尼克号走去。 　　仿佛鬼使神差一般，玛格丽特就跟上了他的脚步，再一次踏上了泰坦尼克号的甲板。 　　驳接板被收回。摆渡船渐渐离去。泰坦尼克号也重新沿着它的既定航线开始前行。 　　———— 　　克拉伦斯一直留在舱门口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幕。见玛格丽特跟着刚才那个男人重新回到了船上，又惊又喜，立刻迎了上去。 　　“费斯小姐！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迅速看了一眼停在一边冷眼看着自己的卡尔，压低了声音，“如果您有任何的麻烦，请不要犹豫，让我知道，我会帮助您的。” 　　玛格丽特此刻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个名叫卡尔·霍克利的男人的身上。她有太多的疑问，恨不得立刻能抓住他问个清楚。 　　“不不，没什么，我很好，”她急忙说道，“谢谢您的关心。” 　　克拉伦斯神情略微困惑。 　　玛格丽特转头，下意识抬脚要朝卡尔·霍克利走去时，忽然留意到边上站了不少被刚才那阵意外吸引来看热闹的乘客，还有船员。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和卡尔·霍克利的身上，带着或好奇、或探究的色彩。踌躇了下，停了下来。 　　卡尔瞥了眼四周，略微沉吟。 　　刚才弄出的这动静不算小。说惊动了整条船的人也不为过。他知道很快就会有一拨一拨的熟人会来找自己。何况此刻众目睽睽，也不是个把她带走和她单独相处的好机会。 　　他走到玛格丽特身边，略微俯头靠到她耳畔，耳语道：“三点钟，我在甲板尾等你。” 　　玛格丽特看着他。 　　他朝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走廊里。 　　☆、第二个白天（3） 　　“你还有别的什么要求，说吧。” 　　卡尔说道。 　　他靠坐在一张蒙了柔软棕色麂皮的椅子里，双腿随意交翘，脚上的皮鞋铮亮而整洁，连鞋底也干净得看不到半点泥尘。望着此刻靠站在梳妆台前的那个女子，他的目光平静而淡漠，一如他此刻说话的语气。 　　罗丝注视着未婚夫，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片刻之前，他让一个仆人过来通知她留在房间里等他。他会过来。 　　在仆人带来这个口信之前，她已经听说了他让泰坦尼克号暂停的事。根据身边女仆各种闪烁其词的说法推断，他这么做，似乎是和一个刚从昆斯敦外港上了摆渡船的女人有关。 　　坦白说，罗丝不爱面前的这个男人。她尽量避免和他单独相处，甚至有点惧怕他。在她看来，他强势、专横、冷酷，并且带着令她厌恶的唯利是图的商人本性。她没法走进他的世界，正如他不可能理解她一样。她也时常幻想自己能勇敢地站出来对他说不，告诉他她根本就不想和他结婚，这场即将到来的婚姻之所以会存在，完全只是她屈服于来自自己母亲压力的结果。 　　但是当她知道他极有可能和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来自女仆的描述）有所瓜葛之后，她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一种被轻视、被忽略的感觉从她的心里滋生了出来。 　　男人不可避免总是要与妻子以外的女人发生肉体关系。所以，在丈夫的这种猎艳行为不影响家庭，或者说，自己经济利益的前提下，一个聪明的妻子，应当视而不见，假装自己拥有一个忠贞的丈夫。 　　这是她母亲教导给她的道理。 　　从昨天傍晚，他醒来后突然冲出房间开始，一切就都变了样。 　　昨夜他没有回来睡觉。据说是在彻夜找人。然后今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罗丝猜测，这个被他从摆渡船上弄回来的女人，应该就是昨夜他想找的。 　　她的母亲，布克特太太刚刚过来，用隐晦的言辞训斥了她一顿。责备是她之前没尽到床上的责任让他得到完全满足，所以才会让他有精力过剩，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把主意打到了别的女人身上。 　　她严厉警告她，必须要有所改变，紧紧抓住这个男人。 　　母亲走后，罗丝愤怒而委屈。 　　她并不完全认同自己母亲的说法。但有一点她说得没错。 　　作为一个下周就要结婚了的男人，在未婚妻也在身边的情况下，即便他对别的女人产生了兴趣，至少，也不该表现得这么明目张胆。 　　罗丝从自己的未婚夫身上，第一次尝到了一种类似于屈辱的感觉。 　　所以从仆人那里得知他要过来找自己的时候，她正处于不快的情绪里，猜测他来找自己的目的，并且在考虑，自己等下究竟要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个未婚夫。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来了，竟然告诉她，他要解除和她的婚约！ 　　“……我知道这应该也是你的所愿。当然，不是也无关紧要。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决定了中止我们的关系。考虑到维护你的名誉，到纽约后，我在通知取消婚礼的同时会让关心我们这场婚礼的人知道，是你在经过慎重考虑后决定终止我们的关系，而我遗憾地选择了尊重你的决定。” 　　“之前我答应过你母亲的替你们清偿债务的协议仍然有效。作为额外补偿，我可以满足你提出的别的任何要求。注意，只限于经济方面。” 　　最后，他这样说道。 　　———— 　　罗丝惊呆了。 　　她被这个男人给抛弃了！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口吻是平静的，冷漠的，不容她半点说不。仿佛她是一只已经失去了任何价值所以要被丢弃的鞋子。 　　———— 　　解除婚约，对于她来说，这原本应该是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不是吗？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越逼近婚期，她对这个男人的抗拒之情就越强烈，甚至变成了厌恶。现在他突然主动提出解除婚约并且无须她返还那笔数额巨大的经济债务，她应该释然，甚至是喜出望外才对。 　　但是很奇怪，她此刻竟然没有半点这种感觉。 　　她只是怔怔看着对面这个还坐在椅子里的男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 　　卡尔等了片刻，见她没开口，低头取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就这样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他站了起来，转身往门口走去。 　　在他快要出去的时候，罗丝忽然追了上去。 　　“卡尔！为什么？你突然要解除婚约？下周原本我们就要结婚了！” 　　卡尔停住脚步。 　　“因为那个女人？”她不由自主地提高了点音量。 　　卡尔瞥了她一眼。 　　“是的。我会娶她的。” 　　他冷淡而直白地应道。随即打开了门。 　　布克特太太就站在门口，神情僵硬无比。 　　“卡尔！我需要和你谈一下！” 　　显然，她已经听到了刚才门里的对话。略微发抖的声音显示了她此刻内心的不安和恐慌。 　　“布克特太太，需要说的，我都已经和您女儿说过了。我只提醒您一句，想继续保持现在这种体面生活的话，接受我的条件。” 　　卡尔朝她虚抬了下帽檐。 　　“祝您有一趟愉快的海上旅程！” 　　他出门而去。 　　———— 　　玛格丽特早早就来到了顶层甲板，游荡在尽情享受着日光的乘客们的中间，心神有点恍惚。 　　她已经想起了中午那个引得自己重新上了泰坦尼克号的男人的身份了。 　　卡尔·霍克利就是罗丝·布克特的未婚夫。 　　想到这一点后，联想到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种种奇怪表现，她心中迷惘更甚。 　　太多的问题缠绕着她，她简直一刻也等不住地想要见到他了。 　　三点钟，她停在了甲板船尾一处倒扣了救生艇的栏杆旁。这里人少些。左右张望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费斯小姐。” 　　她回头，看到卡尔已经来了。 　　他就站在一只救生艇的边上，注视着自己，脸上带着笑容。 　　玛格丽特立刻朝他走过去。“霍克利先生。”她叫了他一声，“您来了？” 　　他变魔术般地从身后带出一个小纸盒，递到了她的面前。 　　玛格丽特困惑地接过，揭开盒盖。 　　带着镂空花纹的白色吸油纸上，整齐地包着几块极其精致的小饼干，让人一见就忍不住会被勾出将它放到嘴里的欲望。 　　“下午茶的时间让你来这里,所以我觉得应该带点小东西。尝尝看。” 　　他笑吟吟地看着她。 　　玛格丽特肚子确实有点饿了。虽然觉得他的这个举动有点古怪，但还是接了过来，拣了一块，放到了嘴里。 　　居然是她最喜欢的香草榛子味！ 　　她有点惊喜，看了他一眼。 　　“喜欢这个味道吗？”他问。 　　玛格丽特咽下嘴里的糕点，点了点头。“真巧。是我最喜欢的味道。谢谢您，霍克利先生。” 　　卡尔仿佛松了一口气。含笑看着她。如果玛格丽特这个时候抬头，就会发现他的眼睛里满满全是宠溺之色。 　　玛格丽特吃了两块饼干，将盒子搁在了边上救生艇倒扣过来的船底上。 　　“霍克利先生，关于中午的事……” 　　她抬起头。 　　卡尔手指放到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 　　玛格丽特停了下来。 　　“费斯小姐。我知道你有很多的问题。但在你问我前，我想先告诉你一件事。就在刚才，我已经和我的未婚妻布克特小姐以和平的方式结束了婚约。不再会有婚礼。消息将会在几天之后到达纽约后公布。” 　　玛格丽特一愣。惊讶不已。 　　虽然她也知道，罗丝可能很快就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爱上穷画家继而与自己的有钱未婚夫彻底决裂。但似乎……事情并不应该是现在这种方式发展的。 　　难道罗丝提前提出要和他分手？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错？ 　　她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霍克利先生，但愿您不至于太过难过……” 　　卡尔笑了起来。 　　“哦不。事实上，这是我先提出来的。可能你会觉得我过于自私。但我相信这是一个对我和她双方都有好处的决定。她得到了她想要的。我也是。” 　　呃…… 　　玛格丽特顿了一下，终于说道：“好吧……但是我不知道您跟我说这个的目的是什么，霍克利先生。事实上，我只想知道，您为什么认为这条船可能会出事？还有……” 　　她抬起眼睛，紧紧地看着他的眼睛。 　　“还有，为什么我觉得您好像之前就认识我？中午刚见面的时候，您居然还叫出了我的……小名！我很确定，我之前并没有见过您。” 　　卡尔笑意渐渐消失，神情变得郑重了起来。 　　“费斯小姐，我很抱歉我之前的失礼。稍后我会解释。刚才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现在是有资格站在这里和你见面，并告诉你一些话的。” 　　“嗯？什么？”玛格丽特更加疑惑了。 　　卡尔凝视着她，沉默了片刻。 　　是的，其实他完全可以等到让罗丝和那个穷画家相遇并主动向自己提出解除婚约后再顺其自然地结束这段关系的。 　　但是他不想这样。 　　他不愿自己此刻站在她面前时，身上还背负着另一个女人未婚夫的身份，哪怕这身份很快就会解除。他希望这一刻，他只是他自己，一个完全属于她的自己。 　　“霍克利先生？” 　　见他看着自己不说话，玛格丽特叫了他一声。 　　卡尔哦了一声，随即慢吞吞地问：“费斯小姐，你相信命运吗？” 　　“我原本从不相信这些的。但是现在我相信了。就是因为它的奇妙，所以将你再次带到了我的面前。”不等玛格丽特回答，他自己接着说道。 　　玛格丽特顿时尴尬了起来，又微微感到有点不快。刚才因为他凑巧给自己带了最喜欢口味的小点心的细心举动而对他产生的那一点好感也消散了。 　　“霍克利先生，您真是奇怪。您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听我说。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会做一个重复的梦。在梦里，一个女人反复地出现。她和我一起经历了许多的事。最后因为我的愚蠢，我失去了她。” 　　他注视着玛格丽特的眼睛，缓缓地道。 　　“……我永远无法忘怀梦里她的那双眼睛，它是世界上最动人的一双眼睛……原本我以为这只是一个梦。它永远不可能会成真。她已经离我而去了。但是你出现了。费斯小姐，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你就是那个我无法忘怀的梦中的女人。” 　　“停下来，请停下来，霍克利先生！”玛格丽特已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急忙打断了他，“您让我太惊讶了！这怎么可能！” 　　“费斯小姐，你不是要我回答你的问题吗？我告诉你吧，就是梦中的那个女人，她告诉了我她的名字叫玛琪，多可爱的一个名字！也是她告诉了我，泰坦尼克号可能会撞上冰山沉没。她想阻止这场悲剧。但她力量太弱小。没人会相信她的。现在，我正好遇到了你，费斯小姐。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想告诉你，在我看来，就是我梦里那个反复出现过的女人。” 　　玛格丽特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这……到底是怎么了。 　　当他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关于他的梦境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在胡说八道，如同自己在克拉伦斯面前以梦为托辞一样。 　　但是听完他的话之后，她的脑子彻底混乱了。 　　他说的是真的？自己真的很早以前就出现在过罗丝·布克特未婚夫的梦境里？就像她是来自一百年后的现代，难道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也发生了一些无法用正常逻辑来解释的事情？ 　　“费斯小姐，不用你相信我的话。只要我自己知道，遇到了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就够了。我想让你知道的是，你就是我梦里的那个女人。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达成心愿的。” 　　“抱歉霍克利先生，这实在有点荒唐……我现在脑子很乱。我恐怕要先走了——” 　　玛格丽特避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转过身快步离去。 　　卡尔并没有追上去，目送她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后，目光落到她落下的那盒饼干，伸手拿了一块，咬了一口。 　　☆、第二个晚上 　　从甲板下来的玛格丽特陷入了一种迷惘的状态里。 　　她居然会是卡尔·霍克利的“梦中情人”？ 　　这个用词虽然叫她浑身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但除了它，好像确实再也没有比它更恰当的形容了。 　　作为一个头脑并没坏掉的正常人，她很难去相信卡尔·霍克利的话。但如果不去相信，她又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比现在这个听起来更合理的解释了。 　　一个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男人，能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叫出只有她父亲和少数亲密朋友才会叫的昵称，猜到她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知悉她登上摆渡船离开泰坦尼克号时的无奈和遗憾…… 　　如果可以允许自己经历了时空之旅来到这个时代，那么是否也可以相信，在这个原本和她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交集的男人身上，也确实发生过另一种匪夷所思的契遇？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了。 　　门忽然被敲响。 　　玛格丽特定了定神，过去开门。 　　是克拉伦斯。 　　他是来邀请她一道去欣赏一场小型艺术品展览的。 　　泰坦尼克号为了追求极致服务，在A层还专门设了一个展厅，里面陈列了不少搜集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品。 　　推却不过来自克拉伦斯的盛情邀请，玛格丽特答应了下来。 　　———— 　　克拉伦斯虽然就读医科，但显然在别的方面也具有良好的学识和品味。他们来到展厅，慢慢踱在各种展品中间。最后停在一件印第安彩色陶罐前的时候，他自然地开始低声给玛格丽特讲解了起来。 　　玛格丽特原本就不是很专注。她的视线落在陶罐上，神思忍不住又开始飘忽到那个令她感到极其困扰的男人身上。 　　“施特劳斯太太！施特劳斯先生！” 　　忽然，她听到克拉伦斯叫了一声，仿佛遇到了熟人。 　　她抬起眼睛，看见对面正好过来一对同样来这里欣赏展品的老夫妇。 　　克拉伦斯和这对老夫妇显然很熟悉。走过去寒暄了几句后，就把玛格丽特介绍给他们。 　　“梅西百货就是施特劳斯先生先生的。他们是很好的人。” 　　介绍完后，克拉伦斯俯到玛格丽特耳畔低声补充了一句。 　　可以说，这条轮船的处女航行聚集了现在全世界最有钱的一批人。走在头等舱走廊上，对面随意遇到的任何一位乘客就有可能是个巨富显贵，光百万级别的富翁就有五六十位。所以在这里遇到梅西百货所有人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和一般看起来显得高高在上的有钱人不同，这对老夫妇十分和善，给玛格丽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几个人一起继续参观的时候，老夫妇分开。克拉伦斯陪着施特劳斯先生走在前面，玛格丽特自然就和施特劳斯太太同行。两人随意闲聊中，当得知玛格丽特毕业于音乐学院，并且教过钢琴后，施特劳斯太太显得很高兴。 　　“哦，亲爱的费斯小姐，说起来你可别笑话我。到了这把年纪，最近我才刚开始学习钢琴。但是之前的那个教师有事没法再继续教我了。要是你不嫌我太老不好教，我倒真希望到纽约后你能当我的钢琴老师。和像你这样有活力的年轻小姐多相处，我也会变得更年轻点。” 　　玛格丽特微笑道：“这实在是我的荣幸，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但是非常抱歉太太，到纽约后我就会回英国，恐怕没法教您钢琴。” 　　“哦，这实在是太遗憾了。”老妇人露出惋惜的神色，“那么这几天呢？”她又兴致勃勃地问，“这几天你能抽空来指导下我吗？” 　　玛格丽特踌躇着的时候，听到了她们对话的走在前头的老先生回头，笑道：“年轻小姐，我请求你帮助一下我这个可怜的老家伙。我太太刚迷上了弹钢琴。这几天一有空就摆弄她的琴。但她弹得实在不怎么样。我甚至不得不离开房间，当她开始练习的时候。” 　　施特劳斯太太向丈夫做了个不满的表情。老先生耸了耸肩。 　　老夫妇之间的这段温馨互动让玛格丽特忍不住笑了。 　　“我非常愿意。”她说道。 　　“那太好了！我虽然不是最聪明的学生，但请相信，我会是一个勤奋的学生！” 　　施特劳斯太太笑眯眯地说道。 　　———— 　　结束艺术品参观后，将近晚餐时间。老夫妇邀请克拉伦斯和玛格丽特一道到棕榈树餐厅就餐。玛格丽特便以自己没有合适的衣服为由婉拒。 　　倒不是她矫情。而是会出现在那里用餐的客人都会正装出席。她就这样进去的话，恐怕立刻就会变成全场注目焦点。 　　“这不是问题，”斯特劳斯太太亲切地挽住了她的胳膊，“让我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 　　玛格丽特穿了一套非常漂亮的紫罗兰色晚礼服，和克拉伦斯一起来到了餐厅。入座后，玛格丽特扫了一眼餐厅，一眼就发现了卡尔·霍克利。 　　他坐在远处对角的一张长餐桌旁。同桌十来位盛服男女。玛格丽特看过去的时候，正对上了他注视着她的目光。看起来似乎在她看到他之前，他就一直留意她了。 　　玛格丽特立刻转回目光，不再看他。 　　晚餐进行得很愉快。最后起身离开餐厅时，在门口，玛格丽特意外地遇到了谢利。 　　谢利和他的父母也刚结束晚餐离开餐厅。他看到了玛格丽特，挣脱了保姆的手，兴奋地跑过来和她说话。 　　玛格丽特回应来自谢利的热情时，看了眼布莱克夫妇。 　　这对与她各有芥蒂的夫妇显然也对在这里遇到她感到惊讶无比。丈夫和妻子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表情各异。很快，布莱克太太就走了过来，向施特劳斯夫妇简短问好，用冷淡而厌恶的目光瞥了玛格丽特一眼，随即拉住了谢利的手，转身而去。 　　———— 　　玛格丽特回到房间独处的时候，脑子里情不自禁又浮现出了卡尔·霍克利注视着自己时的那双眼睛。 　　刚才在餐厅里，后来她虽然忍住再也不去看他所在的那个方向，但总感觉到身后仿佛时不时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的背影。 　　她知道是他。 　　从今天中午这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之后，她就发觉自己的心神被他搅得一塌糊涂。不论她在做什么，她的思绪总是情不自禁最后会飘到了他的身上，甚至就连自己现在又身处这条几天后极有可能会沉没的轮船上的这个事实也比不上他给她带来的强烈冲击和困扰。 　　九点多，还不算很晚，正是这条轮船头等舱的娱乐场所里最热闹的时候。她也没半点想睡觉的念头，独自在房间里出神片刻后，她穿好衣服，开门出去来到了甲板。 　　已经是四月了。但处于这种临近北冰洋的高纬度海洋里，入夜的时候，海面上偶尔还会飘起一阵雪花。现在虽然没有下雪，天空也乌沉沉一片，彤云密布，带着北冰洋特有的寒冽气息的新鲜空气令玛格丽特肺腑收缩，原本有点昏沉的脑袋立刻一振。 　　酒吧和舞厅里灯火通明，乐曲声随了夜风不时飘来。玛格丽特裹紧身上大衣，来到白天她和卡尔·霍克利见面过的船尾，爬上那艘倒扣着的救生艇艇底坐在上面，眯起眼睛眺望远处海面时，听到一阵脚步声，扭头看去，见一个身影朝自己走了过来。 　　好像是……卡尔·霍克利！ 　　———— 　　卡尔来到她的边上，停了下来。 　　“霍克利先生。” 　　玛格丽特急忙从救生艇上爬下来，迅速拉好衣服，然后叫了他一声。 　　他站得离她很近。近得甚至仿佛隐隐能闻到渗透到他身上衣物经纬里的混合了薄荷和淡淡烟草的味道。 　　玛格丽特原本很讨厌男人抽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闻到来自他身上的这种气味却并没令她反感，不但不反感，她甚至感到略微有点忸怩，仿佛无意窥探到了一个男人的身体的隐秘。 　　“不早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嗯？” 　　他望着她，问道。语调听起来不疾也不徐，最后的那个语气助词，透着她一向喜欢的醇厚的尾音，就像大提琴最后结束时琴弦颤动发出的尾音，听起来无比的感性。 　　她的那种忸怩感更加强烈了，于是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点，靠在救生艇上。 　　“房间里有点闷。所以出来透个气。”她应道，“您怎么也来了这里？” 　　“我恰巧看到你出来。天黑了，怕你一个人不安全，所以跟了过来。” 　　他没有半点停顿地这么应答她，听起来自然极了，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玛格丽特脸微微一热，偏过了脸，“会有什么危险。您想多了。” 　　卡尔注视着她暗影里的侧颜，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你一个人在这里看什么？” 　　“冰山。”玛格丽特说道，“我在找冰山。” 　　卡尔没有应答。 　　“霍克利先生，晚上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如果，我是说如果前面真的有一座足以撞沉泰坦尼克号的冰山，你真的可以阻止这艘船撞上去吗？” 　　“费斯小姐，我把你追回来，让你重新上了这条船，那么我就绝不会令你置身于这种可怕的灾难之中。”他沉稳的声音在她耳畔响了起来。 　　玛格丽特扭回脸，注视着他。 　　他也看着她。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她面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调听起来也很平常。但玛格丽特却仿佛感觉到了来自于他的力量，一种能叫人彻底放心，可以把一切都交托给他的力量。 　　片刻后，玛格丽特朝他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霍克利先生。”她低声说道。 　　“谢谢你。” 　　停顿了下，她又说道。 　　“晚上我看到你和克拉伦斯先生坐在一起吃饭。”他说道，接着她的那句道谢，听起来没头没尾的。 　　“嗯——”玛格丽特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竟然有一种被人抓到了小辫子般的紧张。 　　“不是只有他，还有施特劳斯先生和太太。你没看到吗？我们在展览区遇见了施特劳斯先生和太太，他们邀请我们去吃饭……” 　　当意识到自己竟然还向他一本正经地解释了起来的时候，玛格丽特觉得有点不对。于是立刻闭上了嘴。 　　他注视着她，眼睛里慢慢溢出了隐隐的笑意。 　　“哦，其实我想说的是，晚上你很美。”他慢吞吞地说道。 　　“……你一直都是这么美，玛琪。” 　　他又低声说道。 　　玛格丽特嗯哼了一声，“请叫我费斯小姐。” 　　“好吧，费斯小姐。”他笑着，耸了耸肩。 　　玛格丽特觉得自己应该回去了。 　　但是他还站在那里，看不出半点想走的意思。而两人之间的气氛又是这么地令人感到愉悦，她也有点不想回去。 　　于是突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他们谁都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对方。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卡尔脱下自己的外套，非常自然地披到了她的肩上，然后顺势和她一样地随意靠在了救生艇的边上，双手插进了裤兜里。 　　肩膀上多了一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整个人立刻就暖了起来。 　　玛格丽特拢了拢自己被夜风吹得乱舞的头发，偏过脸，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说真的，霍克利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开口道。 　　“当然了。”他微笑。 　　“你说我是你梦里的那个女人。那么我考考你，你知道我喜欢什么颜色？”她刁难般地问他。 　　“你喜欢蓝色。” 　　玛格丽特一愣。 　　“你爱吃香草味道的冰淇淋和蛋糕，吃了后却总是嚷嚷它们会让你发胖。你最喜欢的一支曲子是贝多芬的F大调浪漫曲。哦对了，你还很爱猫。虽然你对猫毛过敏自己不养，但你经常会给一些野猫喂食……” 　　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上帝啊！” 　　玛格丽特完全惊呆了，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 　　她起先也不过是和他开个玩笑刁难下他而已。没想到竟然全被他给说中了。 　　她睁大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霍克利先生，这太匪夷所思了。除非你让人调查过我！哦，不不，这也太荒唐了，我们之前根本不认识，我想不出你这么做的理由……” 　　难道，她真的进入过他的梦境？ 　　玛格丽特的脑子再次成了一团浆糊。 　　“我告诉过你，我在我的梦里和你经历过许许多多。所以我说得出来这些，有什么奇怪的？”卡尔微笑道。 　　玛格丽特慢慢放下了手。 　　“好吧，好吧……” 　　她喃喃了两声，长长吐出一口气。 　　“除了这些，我们在你的梦里还有什么？” 　　她忍不住再次发问。 　　“你真的想知道？”他凝视着她。 　　“你不想说就算了。”玛格丽特嘟了嘟嘴，用不在意般的语气说道。心里其实已经好奇得要命。 　　每当她在他面前无意识地撒娇时，她往往就会有这个习惯性的小动作。 　　卡尔抑制住将她抱紧在怀里的冲动，微笑着继续道：“我们还在一起做过爱。那是我最美妙地体验。你带给我的感觉，我到现在还难以忘怀……” 　　玛格丽特一下从救生艇边上跳了起来。 　　“你在胡说八道！” 　　她嚷了起来，脸迅速涨热。 　　“我说的是真的，”卡尔含笑地看着她含羞带恼的样子，“并且，我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她的名字叫弗罗拉……” 　　“我不听了！”玛格丽特气恼地背过身，“你再胡说八道，我可要生气了！” 　　“好的，好的，我不说了。”卡尔举起双手作告饶状，“都是我在胡说八道！”他低声笑了起来。 　　玛格丽特已经要走了，听见他在背后笑，忍不住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 　　卡尔停止了笑。片刻后，他从靠着的救生艇边上站直身体，朝她慢慢走了过去，最后停在她面前。 　　夜风徐徐掠动玛格丽特的长发，甲板另一头偶尔随风飘来的舞曲和嘈杂声更显得这角落里静谧无声。 　　“玛琪——” 　　他用沙哑的嗓音，低低地再次叫出了她那个早已经深深烙在他心底深处的名字。 　　“霍克利先生，”玛格丽特打断了他。 　　她微微仰头，注视着他的眼睛。 　　“您这么了解我。我却对您半点也不知晓。说说您自己吧。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卡尔沉默了片刻。 　　“我是一个商人。我有几个工厂。并且，在你的眼里，我可能不是一个好人。但我愿意尝试着努力去做一个好人。如果你希望我这样的话。”他说道。 　　玛格丽特脸微微一热。为他这种出乎意料的直白表达方式。 　　“霍克利先生，您一向都是用这种方式追求女人的吗？” 　　“我只对你这样。” 　　“这更加证明了您确实擅长哄女人。” 　　“我只会哄你一个人。” 　　“我知道您是什么人了，霍克利先生。” 　　“什么人？” 　　“您是个花花公子！” 　　她笑着，脱下了他起先罩在自己身上的外套，朝他丢了回去，然后转身离去。 　　卡尔接住她抛来的衣服，目送她轻快离去的背影，唇角不知不觉地露出了笑容。 　　☆、第三天 　　玛格丽特看了眼时间，往B层而去。 　　她沿着用庄重深棕色橡木装饰的宽敞走廊往音乐室的时候，忽然看见布莱克太太带着侍女从对面走了过来。 　　她的脚步略微顿了一下，随即继续前行。 　　布莱克太太却停了下来。目光落到玛格丽特的身上。 　　玛格丽特知道，在这条船上出乎意料再次相见，只会令她更加加深对自己的厌恶和成见。所以也不打算和她有什么交集，径直走自己的路。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布莱克太太低声吩咐侍女走开后，竟然叫住了她。 　　“费斯小姐，能留步一下吗？”她的语气甚至听起来很客气。 　　玛格丽特停下脚步，转过头。 　　“布莱克太太，您有什么事？” 　　她的一反常态令玛格丽特感到有点惊讶。 　　布莱克太太看了下左右。见边上没什么别的人，她的侍女也照她刚才的吩咐远远站到了走廊另一头，想必听不清谈话内容，于是朝玛格丽特走了两步，停到她面前后，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的笑容僵硬，仿佛不得已而为之，所以看起来有点别扭。 　　“费斯小姐，我想说的是……” 　　她停顿了下，在玛格丽特略微戒备的目光注视下，清了清嗓子，让自己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清晰后，继续道：“我想说的是，我们之前发生的一切完全只是个误会……事实上，是我误会您了。现在想起当时我对您说过的那些话，我感到非常羞愧。费斯小姐，我知道您是个心胸宽大的人。您对我儿子谢利那么好。想到这一点，令我更加羞愧……” 　　玛格丽特吃惊地看着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在布莱克家执教时间并不是很长。但仅有的几次近距离接触也足以让她清楚，眼前这个来自上层阶级的英国女人是何等的自持身份和倨傲。几天之前，她用那样不顾身份的言辞羞辱痛骂了自己。即便是昨天在餐厅门口偶遇时，玛格丽特感觉到的也是来自于她的满满的敌意和轻视。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一夜之间突然改变了态度，竟然会主动向自己道歉？ 　　“……布莱克太太，您？” 　　玛格丽特踌躇了下，有点不确定地看着她。 　　“但愿您能谅解我。当时我听信了来自我侍女的谎言，这才对你有所误会的。我已经决定要解雇她了，如果您依然不肯谅解我的话。” 　　她看向刚被她遣开的侍女，脸上露出愤慨厌恶的表情，随即对着玛格丽特诚心诚意地说道。 　　玛格丽特看了一眼侍女。见她站在那里，正偷偷扭头往这边瞥，神情显得困惑而不安。大概在猜测她的女主人刚才朝自己投来的愤怒一瞥的原因。 　　玛格丽特满腹疑虑。 　　她实在想不出布莱克太太对自己前倨后恭的原因是什么。自忖好像也没什么能令她这样做的原因。但既然对方主动向自己道歉了，她自然也不会再揪着几天前的那点破事儿不放。于是朝她微微点了下头，说道：“误会解除了就好。事实上，我已经忘了之前的不愉快了。那就这样吧，布莱克太太，我现在还有点事。” 　　“谢谢您的谅解，费斯小姐。” 　　布莱克太太脸上原本那点显得有点勉强的笑容现在已经变得十分殷勤。 　　“哦对了，谢利昨天遇到您，十分高兴。您等下要是有空，他说不定会来找您的。但愿他没有打扰到您。” 　　听她提到谢利，玛格丽特说道：“我和施特劳斯太太约好现在过去教她钢琴。五点过后我都有时间。您让谢利随时可以来找我。” 　　“谢谢，你对我儿子真的是太好了。那么我就这么告诉他了。” 　　玛格丽特笑了笑，和她道了声再见，继续往前走去。 　　布莱克太太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下去。 　　她的侍女吉拉特见玛格丽特走掉了，急忙回到女主人的边上。 　　“太太，您刚才都和她说什么了？这个下贱的女人……” 　　“啪”的一声，吉拉特挨了响亮的一记耳光。 　　“太太，您为什么打我？” 　　吉拉特惊诧地嚷了起来。 　　“你这只蠢驴！下次要是再让我听到你在胡说八道，我会立刻解雇你的！” 　　布莱克太太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 　　吉拉特捂住火辣辣作痛的一边脸颊，傻了眼。 　　————— 　　施特劳斯太太那架价值不菲的钢琴并没有被放到货舱，而是送到了小教堂边上一个原本供乐队使用的空房间里。玛格丽特到的时候，正好是约好的下午三点。 　　施特劳斯太太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玛格丽特开始教她。叮叮咚咚的琴声里，气氛轻松而融洽。 　　半个小时后，玛格丽特正指导施特劳斯太太弹一段练习曲的时候，门忽然被人敲了下，一个仆人走了进来。 　　“太太，施特劳斯先生刚才在下面显影房里的时候，身体忽然有点不舒服。幸好霍克利先生就在边上。霍克利先生让我来通知您。” 　　“上帝！” 　　施特劳斯太太低呼了一声，立刻站了起来，匆匆往房间赶去。 　　玛格丽特急忙也跟了上去。 　　———— 　　施特劳斯先生已经被卡尔送了回来。医生也在已经第一时间赶到。 　　老先生虽然躺在床上，但精神看起来还可以。见妻子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朗声笑着安慰她道：“没关系的。刚才只是心口突然有点不舒服而已。霍克利先生及时送我回来了。医生看过，让我多休息下就好。” 　　施特劳斯太太急忙从床边站起来向卡尔道谢。卡尔笑道：“不必道谢。斯特劳斯先生的健康才对重要。他没事，我就放心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落到了站在边上的玛格丽特身上。 　　玛格丽特朝他微微一笑。 　　———— 　　斯特劳斯先生需要休息。施特劳斯太太的钢琴课自然也上不成了。见他没大碍，玛格丽特于是告辞离开。走在走廊上的时候，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追了上来。知道是卡尔。于是停下，转过身，对已经来到了自己边上的卡尔说道：“多亏了您，霍克利先生。斯特劳斯先生人很好。我不希望他出事。” 　　卡尔道：“凑巧而已。遇见施特劳斯先生要去显影房，我也有点兴趣。所以跟了过去。” 　　“无论如何，您还是帮了个大忙。”玛格丽特笑道。 　　卡尔看着她：“阳光不错。可以一起到上面走走吗？” 　　“哦，实在是抱歉，”玛格丽特也笑道，“谢利可能等下就会来找我。” 　　“谢利？” 　　“是啊，我之前教过的一个学生。您知道来自温彻斯特的布莱克夫妇吗？昨晚餐厅出来的时候，我恰好遇到了他们。不知道您当时看到了没有。谢利就是他们的儿子。刚才我恰好遇到了布莱克太太。她告诉我的。” 　　“哦……是的，我认识他们。”卡尔扬了扬眉，“除了这个，布莱克太太还跟你说了别的什么吗？” 　　“有点奇怪。坦白说，布莱克太太之前对我有点误会。但是刚才她居然向我道歉。我觉得挺奇怪……” 　　玛格丽特顿了一下，随即笑着摇了摇头，“算了，这不重要，不说这个了。霍克利先生，我很乐意上去晒晒太阳，但是我怕谢利等下过来了会找不到我。” 　　“好吧……” 　　卡尔露出无奈的表情，但很快又道：“那么等谢利走后呢？我可以约你吗？” 　　“只要你有空，我随时有空。” 　　他又补充了一句。 　　玛格丽特一怔。 　　“霍克利先生，我不知道——” 　　“很好！”他立刻说道，“那么就由我代你做决定了。我在昨晚我们见过面的地方等你。多晚我都在。不见不散。” 　　仿佛唯恐再遭到她的拒绝，他一说完，立刻掉头走了。 　　———— 　　玛格丽特回到房间没一会儿，谢利果然就找了过来。他显得比在家里时活泼了不少，而且更加黏玛格丽特了。最后就连晚餐也是叫到房间来两人一起吃的。因为谢利说，他妈妈允许他在费斯小姐这里玩。想待多久都没关系，而他别的地方都不想去。 　　谢利最后是在玛格丽特的床上睡过去的。直到天完全黑透了，他的保姆才匆匆赶了过来，连声道歉，说自己才从晚宴归来的太太那里知道谢利可能在她这里，之前她一直以为他跑别的地方玩去了。 　　睡着了的谢利被保姆抱走后，玛格丽特看了下时间。快晚上九点了。 　　她拉开窗帘，看了眼外面。 　　不知道什么起，海上飘起了一阵小雪。 　　已经不早了，天又飘起了雪，她迟迟没过去赴约，卡尔·霍克利想必早就回去了。 　　玛格丽特也准备早点休息。 　　她洗洗上了床，发现睡不着。于是又拿了纸和笔，坐在床上拥被开始构思乐谱。但是心神总是不定。写了涂，涂了写，最后再涂掉。半个小时过去，纸上除了一滩连她自己也认不出的鬼画符外，什么也没写出来。 　　玛格丽特终于忍不住，丢下纸笔下床重新穿好衣服，然后打开门，朝上层甲板走去。 　　刚才的那阵小雪已经停了。只在甲板上留下薄薄的一层积雪。到了明早，不用等到太阳出来，这层积雪就有可能化掉了。但是空气依然干冷得要命。 　　甲板上看不到什么人了。乘客们都在温暖的船舱里活动。即便不去睡觉，泰坦尼克号也提供了足够多的能让他们打发晚上时间的娱乐项目。 　　玛格丽特裹紧外套，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还没走近，远远地，她就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昏暗里的夜色里，那个男人戴着帽子，倚靠在船舷边，仿佛正对着远处的海面在出神。 　　玛格丽特呆了一下，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那个男人应该是想抽烟了。他侧过身，用手挡住风，将打火机点亮的火苗凑到咬在嘴里的那支香烟。 　　打火机的火苗照亮了他的脸。 　　确实是卡尔·霍克利！ 　　玛格丽特的心里慢慢涌出了一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感觉。心跳也随之加快了。 　　其实，刚才她之所以决定上来，并不是觉得他还会在这里等她。而是觉得自己应该上来看一眼。万一他要是在呢。 　　没想到的是，这个“万一”竟然发生了，他居然现在还在这里等她。 　　卡尔侧身点烟时，也发现了玛格丽特的身影。立刻将收了打火机，将香烟掷到大海里，随即转过身，朝她大步走了过来。 　　☆、第三夜 　　卡尔停在了她的面前。 　　“你来了。”他注视她说道，语气不疾也不徐。听不出惊喜，也没有埋怨。仿佛他们就约在这个辰点到这里见面似的。听起来十分舒服。 　　“我要是不来，你难道要在这里一直等下去？” 　　她沉默着，最后问道。 　　“或许吧。”他微微笑了起来。 　　“为什么？” 　　“我想知道，你会不会真的狠心到让我在这里等你一夜。”他声音低沉，如在她耳畔。 　　“甜言蜜语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霍克利先生！” 　　“但你最后还是来了。” 　　玛格丽特双手背在身后，视线落在地上，脚尖也无意识地在甲板上轻轻蹭啊蹭的。 　　“……我这个人一向守信，最受不了让别人空等我。我只是没事干，突然想起了你。虽然下午我并没有答应你我会过来，但想了下，还是决定过来，看看你在不在而已。没别的意思。” 　　她用轻松的口吻说道。 　　“既然见到了，那就这样吧。不早了，外面也很冷，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吧。”顿了下，她又说道。 　　他没说话，一直看着她在那里解释个不停，眼睛里的笑意更加浓了。 　　“我很高兴你终于‘突然想起’我们的这个约会。”在玛格丽特转身作势要走的时候，他终于说道，“虽然我很确定，不管多晚，你一定会上来的。” 　　玛格丽特已经转身要走了，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又停了下来，回过头。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在梦里和你经历过许多，甚至有了最亲密的关系吗？我能知道你的想法，就像我知道我自己在想什么一样。”他用笃定的语气说道。 　　“哦——” 　　玛格丽特挑了挑眉，目光落到身畔一簇积在栏杆上方的白色积雪，然后转到他的脸上。 　　“既然你这么肯定，那么你倒是说说看，现在我在想什么？” 　　“我猜你心里一定很惊奇。世事是如此的奇妙。起初你只是因为一个误会上了这条船而已，却遇到了一个男人。这个世界上，再也不可能会有第二人能像他一样地知道你。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远比你能想象得到的更加重要。他为了你可以做任何的事情，而这个男人，也将注定将会改变你的人生，哦不不，这个说法不确切，应该说，你和这个男人，原本注定就是不能分开的……” 　　他在用深情语调款款描述着的时候，玛格丽特捧起栏杆上的积雪，堆在手心，慢慢揉捏。 　　“……讲完了？”她抬起眼问道。 　　“我还猜，你对此十分感动……” 　　他继续着的时候，玛格丽特突然指了指他的身后。卡尔扭头看过去，后颈一凉，一团雪被塞进了他的后领，沿着后背贴身往下滑了进去。 　　“嘶——” 　　卡尔耸肩扭脖呲牙作痛苦状，忙着要将那团雪从贴身内衣里弄出来。而她偷袭得手后，立刻像只兔子似的往后跳开。 　　“你猜错了，霍克利先生！”她哈哈笑了起来，“我想的是这个才对！” 　　“狠心的坏女人！你别让我抓住你！” 　　卡尔不再试图弄出那团在他体温烘暖下已经开始慢慢融化的雪，抬脚朝她追去。 　　玛格丽特急忙转身逃跑。但还没跑几步，就被他从后抓住了胳膊，眼见他顺手抓起一团雪，作势就要往自己衣领里塞，吓得尖叫了一声。 　　“说，要我也往你衣领里塞雪吗？” 　　他一只手紧紧抓住她，不让她逃脱，威胁般地冲她扬了扬另只手里抓来的雪。 　　“不要！我错了！我错了！” 　　玛格丽特一边吃吃地笑，一边认错。 　　“这样不行，小姐！你已经触怒了我，”卡尔眯了眯眼，“在我生气之前，我要听到你更有诚意的道歉！” 　　“霍克利先生，我错了，我不该往你衣领里塞雪的。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玛格丽特缩着脖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还不够。”卡尔摇了摇头，“我还要你求我。” 　　玛格丽特立刻摇头，“你耍赖！” 　　“不肯？好吧……” 　　卡尔抬手到她后背将她圈住，开始翻她的衣领。 　　“哦，不不，别这样。求求你了，霍克利先生，请你饶了我吧……” 　　玛格丽特一边躲着他的手，一边低声笑着，曼声软语地恳求了起来。 　　这一瞬间，一种原本已经变得遥远、却又似曾相识的奇妙感觉突然潮水般地向他袭来。 　　他的手微微一顿，停止了动作。 　　这时候，仿佛有人往这个方向走来，随之响起一个声音：“谁？是谁在哪里？” 　　玛格丽特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卡尔迅速拉到了近旁一个堆放了许多缆绳的工作台的背后。 　　过来的是个船员。他停下脚步，在边上张望了几下。 　　“怎么了，杰姆？” 　　隔了段距离，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刚才仿佛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叫声。所以过来看看。” 　　“有人吗？” 　　“没有。” 　　“是你听错了！”对方嚷道，“这么晚，天又这么冷，谁还会在这里吹风！我的脚趾头都要冻没了！我要到值班室取一下暖！你也来吧！” 　　声音消失了。 　　最开始的那个船员搓了搓手，凑到嘴边哈了一口气后，左右再次张望了下，最后也转身离开了。 　　随着船员脚步声渐渐消失，周围仿佛忽然也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是的。从那个船员离开后，他就没说话，也没再试图继续往她衣领里塞雪团了。他只是这样靠着她而立，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腰后，保持着一开始的那种微微圈住她的姿势。 　　两人的距离是如此的近，以致于玛格丽特的额前皮肤都能清晰感觉到随他呼吸而出时的那种微微热气。 　　她渐渐觉得有点忸怩了起来。 　　“他们走了呢。”她微微扭了下身体，低声提醒他，“我也该回去了——” 　　“哦。” 　　他漫不经心般地应了一声。手从她腰身上滑落，手心里握着的那团已经半化的雪也随之跌到了地上，散碎在玛格丽特的脚边。 　　玛格丽特低头要走，他忽然又抬手，再次握住了她的肩膀。 　　“再留一会儿。可以吗？” 　　他俯头靠向她，呓语般地低声恳求。 　　“求你了，玛琪——” 　　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玛格丽特僵了一下，心脏随之突然剧烈地跳了起来。 　　她觉得他就要吻自己了。 　　这个念头刚从她的脑海里冒出来，她的一侧脸颊便感到微微一凉。 　　那是来自于他指尖的温度，带着他刚握过的那团雪的冰凉和湿润感。当它轻轻触及她滚烫的肌肤时，仿佛被什么东西烙了一下，玛格丽特一阵心慌意乱，一把推开了他，自己跟着后退了一步。 　　“我必须要走了，霍克利先生——” 　　在几乎带了点气喘似的憋出了这句话后，她慌忙扭过头，撇下他迅速跑开了。 　　———— 　　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式的浪漫恋爱，而她竟然也开始陷入其中。和一个之前完全陌生，认识才不过刚刚几天的的男人？ 　　玛格丽特一夜无眠。她整个人被一种时而甜蜜，时而纠结的情感紧紧给攫住了。 　　那个男人，名叫卡尔·霍克利的男人，从他出现在她面前的第一秒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被他吸引住了。如果说一开始她还对他以“梦中情人”的方式来描述自己并借此接近自己而感到好笑的话，那么到了现在，她仿佛已经开始相信他了。因为他们是如此的契合。他总能知道她的心思。从一开始的惊诧、疑惑到现在的欣喜，他对她的耐心、包容和无处不在的柔情流露就像不知不觉织就的一张网，令她身不由己地陷入了其中。 　　在和他认识之前，玛格丽特觉得自己一直是稳重的，内敛的，即便是在相处了十几年的父亲面前，她也不会轻易表达自己不该表达的一些情绪。但是现在，回想自己刚才的举动，玛格丽特吃惊了，甚至感到了深深的羞耻。 　　她原来竟也可以这么幼稚，在一个才刚认识几天的男人面前做出现在想起来也足以令她面红耳赤的幼稚举动，甚至，就在当时，他用指尖碰触她的脸，朝她俯下脸的时候，她仿佛还在期待来自于他的亲吻…… 　　这是危险的，极其危险。就像此刻还在远处前方海面上漂浮着的那座巨大冰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随了托着它的那股不知名洋流渐行渐近，与泰坦尼克号进行一次仿佛已经注定了的死亡之约…… 　　她只希望卡尔·霍克利能阻止泰坦尼克号悲剧的发生。除了这一点，她不该，也不能有别的任何期待。 　　玛格丽特懊恼地呻吟了一声，抓过一个枕头紧紧地压住了自己的脸，仿佛这样就能让她把今晚发生的一切都驱赶出自己的脑海。 　　☆、第 9 章 　　“喝一点酒吧，这样能让你情绪放松些。” 　　玛格丽特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的时候，卡尔到酒柜边倒了半杯酒出来。 　　“谢谢你，我不大会喝酒，很容易醉。”玛格丽特停下脚步，摇了摇头。 　　卡尔端了酒杯走到她面前。 　　“我知道。你只是过于焦虑了，所以我才叫你喝一点。”他微笑着道，“喝了后，你可以去睡一觉。等你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而泰坦尼克号安然无恙。这样不更好吗？” 　　玛格丽特没有接酒杯，只是抬起眼睛，注视着他。 　　“卡尔，你确定会没问题吗？”她迟疑地问，随即苦恼地抚了下自己的额，“抱歉我并不是在怀疑你，我只是……” 　　她停了下来。 　　卡尔瞥了眼时钟。 　　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这个时辰，船上的大多数乘客都已经开始进入了梦乡。 　　他把视线投回到玛格丽特的脸上，微笑着，再次向她保证：“是的，没问题。今晚当班的大副默克多先生答应了按我说的做。他会让轮船减速。至于负责瞭望的那两个家伙，我向你保证，他们现在正打起全部精神拿了望远镜在瞭望，而不是靠着他们自以为是的两双眼睛。” 　　泰坦尼克号上原本用于瞭望的望远镜被锁在了保管箱，保管钥匙的人据说并没上船。而泰坦尼克号的瞭望员用肉眼夜间视物的本领据说要是行业中的翘楚，他们对自己非常自信，所以一开始他们并不觉得有必要用到望远镜。 　　取出原本被锁的望远镜让它派上用场，并不是件难事。但是让大副默克多甘愿冒着擅自更改船长航海指令的风险让机轮减速，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说实话，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让大副听你指挥地？” 　　他的态度让玛格丽特终于感到放松了些。她忍不住问道。 　　卡尔笑了。“哦，这不难。我答应到纽约后给他一大笔钱，并且保证他那位即将大学毕业的儿子会得到一个很好的前途。我想这些弥补措施足以抵消他因为今晚的举动而可能遭到的任何损失。” 　　“你确定？” 　　“好吧，为了让你放心，或者我应该带你去驾驶台亲眼看一下。虽然洛夫乔伊已经在那里替我看着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愿意！”玛格丽特急忙说道。 　　卡尔放下酒杯，准备和玛格丽特出去的时候，门口传来几下敲门声。 　　卡尔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他刚提到的洛夫乔伊。 　　“霍克利先生，事情恐怕有点周折了……” 　　洛夫乔伊低声说道。示意卡尔往他后头看。 　　史密斯船长和默克多大副走了过来。 　　船长的脸泛出一层带了酒意的红色。神情看起来很严肃。 　　卡尔微微蹙了蹙眉，随即神情恢复自若，打开门邀请他们入内。 　　“晚上好，船长先生！” 　　他微笑着招呼了一声，“看起来你应该在今晚为你而举办的告别酒会里喝了不少的酒。我以为这时候你已经回房间休息了。” 　　“是的，我原本已经回房间了！但是就在刚才，有人来向我报告，默克多大副竟然在没有得到我允许的前提下擅自更改了航海指令！而据说，这来源于您的指使，霍克利先生！”船长语气中的不悦十分明显。 　　大副的脸色有点灰败，朝卡尔投去歉疚的一个眼神，眼皮随即垂了下来。 　　卡尔哦了一声，视线投向洛夫乔伊，“看来泰坦尼克现在还是没减速？” 　　“是的，先生。”洛夫乔伊应道。 　　“霍克利先生！”船长忍不住叫了一声。 　　如果说片刻前，他的语气还只是不悦的话，现在则已经变得非常不满了。 　　“霍克利先生，”他用强调的语气说道，“默克多大副已经和我共事了多年，他一直是一位尽忠职守的好船员。我很惊讶他今晚竟然会遵从了你的意愿而做出这种有悖于他职业精神的事情来！我无意去探究你这么要求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霍克利先生，我必须要告诉你，你正在唆使我的一个优秀下属毁掉他的职业精神，甚至，往严重里说，这是一种职业犯罪的行为……” 　　“船长先生，坦白说，在目前的海情下，你赞同伊斯梅先生提出的让泰坦尼克号日夜保持全速前进的要求吗，仅仅只是为了让这条船能打破德国亚历克斯号此前的航行记录，在周一前抵达纽约？” 　　卡尔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船长微微一怔。看了卡尔一眼。沉默了几秒后，说道：“霍克利先生，您虽然是头等舱的宾客，但这一点显然和您没什么直接关系。我和我的船员有足够的能力去保证这条船进行安全航行……” 　　“啊哈！就连上帝来了，也没法撼动这条船半分是吧？”卡尔讥嘲地说了一句，语气骤然变得没那么客气了，“停止你们这种可笑的自以为是吧。船长先生，我要求这条船立刻减速，并且改变航向。我想你是不会同意的，或者说，原谅我的直接，虽然你是船长，但其实你并没有最后决定权，是吧？” 　　史密斯船长微微迟疑了下。 　　“霍克利先生，我不明白，您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等你明白了的话，一切就都晚了！你跟我来！” 　　卡尔冷哼一声，皱了皱眉，突然推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史密斯船长，快步往外而去，剩下史密斯船长、大副和玛格丽特面面相对。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了起来。 　　玛格丽特略窘，见他们看向自己，胡乱点了下头，立即快步追上了卡尔。 　　“现在该怎么办？”她说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去驾驶台？霍克利先生，如果有任何需要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说！” 　　她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她和卡尔闯入驾驶台强行让他们减速的场景。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觉得自己可能没有这种不顾一切豁出去的勇气。但现在，有他和她一起，她顿时觉得自己热血沸腾。 　　“拿枪指着他们，让他们听我们的？” 　　卡尔看了她一眼，脚步并没停下，但笑了起来。 　　他看起来好像不大赞成她唯一能想得到的这个办法，仿佛这非常笨。 　　玛格丽特一窘。 　　“否则呢？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抱歉我不是在质疑你，只是时间紧急，我怕来不及了！” 　　“你的想法也可以，但这是最后一种选择。”他立刻安慰她似地说道，“或许我可以让伊斯梅帮个忙。就像几天前我请他帮了我的忙把你追回来一样。” 　　“他会同意？” 　　“原本我是想绕过他的，这样他感觉可能会好点，即便明天他知道了今晚的事，也无关紧要。”卡尔解释，“但是现在看起来又不得不找他了。哦，到了。这就是他的房间。” 　　卡尔停在了头等舱一个房间的门前，示意玛格丽特稍等，随即敲门。 　　玛格丽特有点听不大懂他前头那句话的意思。但没再追问下去，而是选择闭嘴、等待。 　　———— 　　伊斯梅和史密斯船长一样，酒会结束后回到房间换上睡衣，躺上床还没多久，刚有点睡意，就被外头的敲门声给弄醒了，诅咒了一声，下床过去开门。 　　“卡尔，是你。” 　　看清敲门的人后，他惊讶地张了张嘴。 　　“抱歉伊斯梅先生，这么晚了来打扰你。”卡尔微笑道。 　　伊斯梅耸了耸肩，打开门，让卡尔进来的同时，视线余光落到玛格丽特的身上，扫视了她几眼。 　　“你在这里等下我。我马上就好。” 　　卡尔附耳对玛格丽特低声说了一句，随即走了进去。 　　———— 　　“这么晚了，有事吗？”伊斯梅问道。 　　“我就直接说了，我的老朋友，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卡尔看了眼房间里的一架钟，径直说道。 　　“什么忙？” 　　伊斯梅嗅到了他语气里的不同寻常，立刻变得警觉起来，但表面上，依然用一种略微夸张的语调笑道，“卡尔，你知道只要我能做到，我就会答应的。仅仅因为你想追回来一个刚下了船的女人，几天前我才刚刚让我的船停过一次。就是门口那位小姐吗？看起来真是不错，是个尤物。这么看来，我为朋友所做的牺牲也是值了！” 　　最后他呵呵地干笑了起来。 　　卡尔看着他。 　　“非常感谢，”他说道，“我需要你去告诉这条船的船长，让泰坦尼克号减速，并且改变原本设定的航向。就是现在！” 　　“什么？” 　　伊斯梅惊诧地差点跳起来。 　　卡尔重复了一遍。 　　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后，伊斯梅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卡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居然要让泰坦尼克号减速、改向？你知道几天前为了帮你而做的那次临停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吗？当时不断有客人找到我向我抱怨！而现在你居然还要我再次减速改向？不不，除非我是疯了，否则我绝不会答应的……” 　　伊斯梅嚷着的时候，卡尔走到他边上，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伊斯梅仿佛被什么给咬住了舌头，顿时停了下来，盯着卡尔，表情显得僵硬无比。 　　“所以，就这样了，”卡尔后退了一步，“要么你立刻传达指令，要么，等着IMM公司向你发质询函吧。两者其一。你自己看着办！” 　　伊斯梅一张脸涨得通红，愣在原地没有吭声。 　　卡尔不耐烦地催促：“快点。你知道我这个人，耐心一向不够！”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让船减速，是吧？”卡尔打断了他的问话，“这么说吧，我突然意识到我身处的这条船的周围布满了危险的浮冰，而它却依然全速进行夜航。对此我感到忧虑。我应该算得上去全美国最有钱的人之一，这一点你应该不会否认吧。有钱人难免更爱惜性命，做事也更随心所欲一点。希望这解释能令你感到容易接受点。” 　　伊斯梅呆了一下。 　　“……算你狠！我这就打电话！” 　　他铁青着脸，最后终于不大情愿地答应了下来。 　　卡尔脸上露出微笑。 　　“很好，那么我们依然合作愉快。现在这条船上的绝大部分乘客都已经睡觉了。即便船停下来，我想也没人会觉察。只要过了今晚，天亮之后，你尽可以命令你的船继续全速前行，努力去创造世界航海史上的伟大记录。相信我，伊斯梅先生，今晚的这段小插曲对你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坏事。不管你承不承认，事实上，我的确是帮了你的大忙。” 　　“我想史密斯船长此刻应该就在外面，你告诉他吧。” 　　卡尔转身，打开了门。 　　玛格丽特还等在门口。她的边上，是史密斯船长。 　　卡尔对上玛格丽特的目光，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玛格丽特立刻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他应该搞定了。 　　果然，她看到房间里的伊斯梅走了出来，神情虽然看起来很是气恼，但依然对着船长说道：“照霍克利先生的办吧。” 　　船长露出疑惑不解之色。但很快，他摊了摊手，转身快步离去。 　　玛格丽特看向卡尔。他冲她扬了扬眉，露出带了点微微得意的表情。 　　玛格丽特笑了起来。 　　———— 　　“这个该死的家伙！” 　　等门口的那群不速之客离开后，伊斯梅砰地关上了门。 　　“亲爱的，刚才那个男人是谁？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一个身上裹了件睡袍的年轻女人见外面没动静了，从里面探出头，问道。 　　“该死的卡尔·霍克利！”伊斯梅怒气冲冲地嚷道，“他以为我不知道吗，什么突然意识到这条船的周围布满了危险的浮冰！完全是借口！他以为我不知道吗，他一边供应钢铁给我的公司，一边和我的竞争对手埃克公司做生意！据我所知，他们关系好着呢！这些该死的德国佬！” 　　年轻女人翻了个白眼，“但是我不明白，这和泰坦尼克号减速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你这个蠢女人！”伊斯梅继续愤愤地嚷，“泰坦尼克号下水前，埃克公司的海皇号保持着横跨大西洋的最快航行速度记录。现在泰坦尼克号就要打破海皇号的这个记录了。全世界的眼睛都看着呢。德国佬当然不愿意让我的船出这个风头！我知道，卡尔·霍克利和他们是一伙的！一定！否则他为什么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难我？眼看明天中午我的船就能抵达纽约港口了！现在可好！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 　　年轻女人捂住嘴打了个呵欠。 　　“那您可以拒绝呀！您不是这条船的老板吗？刚才自己答应了，真是的，现在又在我跟前发脾气。”她嘟囔着，含含糊糊地说道，“说真的，我倒是觉着这个男的长得还挺英俊的……” 　　“你说什么？”伊斯梅气恼地吼了出来。 　　“没什么。我去睡觉了！” 　　女人瞥了眼伊斯梅头发稀疏的头顶，扭过身子往卧室里去。 　　———— 　　十二点过去了半个小时。 　　已经是十五号的凌晨了。 　　甲板上寒风刺骨，玛格丽特套在皮鞋里的脚趾几乎被寒冷冻得失去了知觉，但她自己丝毫没有觉察。她就站在距离瞭望台不远的船头，眯着眼睛，看着前方远处黑漆漆的海面。 　　距离那个死亡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前方没有冰情警告。泰坦尼克号安然无恙，平稳地航行在北大西洋的海面上。 　　这是不是可以表示，这条船的命运就此彻底得到了改变？ 　　“我送你回房间。你去睡觉吧。太冷了！” 　　卡尔的声音传了过来。 　　玛格丽特扭头，见他从操作台的方向朝自己走了过来。 　　“放心吧。一切都很好。我会在这里守着，直到天亮，如果这样能让你感到更放心的话。”他说道。 　　玛格丽特正要说话，忽然留意到瞭望台上的两个瞭望员在交头接耳相互递着望远镜，仿佛发现了什么的样子。接着，一个人继续保持着瞭望姿势，另一个人飞快下来。 　　玛格丽特立刻紧张了起来。 　　难道，前面有冰山？ 　　卡尔也发现了瞭望员的异常举动，神色立刻变得凝重，急忙转身走了过去。 　　“出什么事了？”他沉声问道。 　　“霍克利先生！刚刚我们在望远镜里看到了一座冰山！巨大的冰山！就在距离我们不是很远的右方海面上飘了过去！好家伙！我看得清清楚楚。我从没见到过这么大的冰山！要是那条船被它撞上了，保管没好果子吃！我必须要去报告大副！”他说完，急匆匆往操作台跑去。 　　卡尔示意玛格丽特和自己进去。 　　玛格丽特进入房间。见刚才那个瞭望员对着还留在这里的船长激动地指手画脚。船长展开一张海图，迅速找到了瞭望员描述的方位。微微一怔，随即跑了出去，飞快登上瞭望台，接过望远镜，寻找着已经被泰坦尼克号抛在了右后方的冰山。 　　他下来的时候，脚步异常缓慢，脸上表情极其古怪。仿佛庆幸，又仿佛带了点难以置信。 　　“我不得不说，上帝确实在眷顾我们。” 　　出神了片刻后，他一字一字地说道，“刚才我看到了那座冰山。它的大概位置应该在北纬36度西经24度。而泰坦尼克号原本预定的航线，恰好经过这一带。” 　　———— 　　“安全了。它安全了。” 　　玛格丽特望着卡尔，喃喃地说道。 　　此时此刻，她忽然有一种不顾一切、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强烈冲动。 　　但她极力忍住了。不想在所有人，包括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前表现得如此失态。 　　“是的，我们都安全了。” 　　卡尔微笑着，应和了她一声。 　　“现在我该送你回房间了。你需要好好睡一觉。” 　　最后他这样说道。 　　———— 　　当东方的海面泛出微白的时候，泰坦尼克号恢复了它令人为之骄傲的速度。它造型优美的前龙骨仿佛一柄无坚不摧的宝刀，劈开迎面奔腾而来的波浪，朝着前方而去。 　　经过一夜的休息，船上的乘客从梦中苏醒过来。陆续有人来到甲板，或等待欣赏即将从东方喷薄而出的朝阳，或什么也不做，就在甲板漫步，呼吸着新鲜的海上空气。几个早起的不怕冷的孩子踩着昨夜结在甲板上的那层还没来得融化的薄冰玩，打闹笑声在晨曦里听起来格外清脆。穿着整齐制服的侍者推开餐厅的门，趁着客人到来之前的这段空隙仔细地擦拭玻璃，摆放好每一张餐桌上的餐具，哪怕连一块餐巾的褶皱角度也务必看起来是最完美的。 　　这是所有乘客在泰坦尼克号上渡过的最后一天了。 　　按照预定计划，它中午就能到的。不知道为什么，早起的乘客们却陆续得知了一个消息，抵达纽约港的时间会延迟几个小时，大约傍晚时分才能到。 　　乘客们对此并没表示不满。相反，不少人觉得能多一点时间待在船上也是件不错的事。毕竟，不是谁都有这个幸运，能像他们一样成为见证泰坦尼克号处女航行的的首批乘客，不是吗？ 　　———— 　　玛格丽特一直睡到了下午，直到饥肠辘辘，才醒了过来。 　　外面阳光灿烂。她躺在床上，懒洋洋地伸了个大懒腰，下床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准备出去找点东西吃的时候，在门口的地板上，发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卡片。 　　看起来，它像是被人从门与地板之间的缝隙里给推进来的。 　　玛格丽特捡起卡片，打开，看见上面写了几行字。 　　她看完，出神着的时候，门忽然被人敲响。 　　玛格丽特回过神，急忙收起卡片，然后打开了门。 　　克拉伦斯站在门口。他带来了施特劳斯太太的口信，邀请她过去喝个下午茶，享用在泰坦尼克号的多出来的这一个美好下午时光。 　　玛格丽特和克拉伦斯一起过去。渡过了愉快的一个多小时。最后和施特劳斯太太告别回来。送她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克拉伦斯突然叫住了她。 　　“费斯小姐，能和我一起到甲板去散个步吗？我……” 　　他停了下来。 　　一路回来的时候，玛格丽特就觉察到了他数度欲言又止，仿佛想和自己说什么的样子。 　　她隐隐有点明白，他大概是想和自己说什么。 　　她停下脚步，看了眼面前这个将自己带上了这条船的年轻人，脸上露出带着歉意的微笑。 　　“原本这是我的荣幸，克拉伦斯先生。但是您也知道，船很快就要到岸了，我想您大概和别的乘客一样，需要做点准备，我也是，坦白说，我现在只想等着上岸，完全没有心思去做别的什么事情了……请您原谅！” 　　克拉伦斯哦了一声，注视着玛格丽特，脸上露出怅然若失的神色。 　　他明白了。在他终于鼓起勇气想向这个他刚认识了才几天的女孩子表达自己对她的好感之前，聪明的她就已经用这种方式委婉地拒绝了自己。连半点让他可以继续下去的期待也不给他留了。 　　“好吧。那么你很快就回英国了，是吗？”他沉默片刻后，问道。 　　“是的，”玛格丽特回答道，“这趟旅途原本就是个意外。一上岸，我就会坐最早到英国的那班轮船回去。” 　　“费斯小姐，我……” 　　“克拉伦斯先生，非常感谢这几天您对我的关照，还有这个房间。您是个很好的人。我已经有了您的地址。在圣诞节前，我会给您寄去一张贺卡。” 　　玛格丽特硬起心肠，打断了他的话，微笑道。 　　“那么，再见了，费斯小姐，我期待着收到你的圣诞贺卡。” 　　克拉伦斯终于微笑着道。 　　“再见，克拉伦斯先生。祝您一切顺利。” 　　玛格丽特朝他点了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 　　傍晚时分，泰坦尼克号终于抵达了纽约港。 　　虽然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好几个钟头。但它依然打破了此前由德国游轮保持的横渡大西洋的最短记录。夕阳斜照的岸边依旧挤满了前来迎接它的热情的纽约市民和报纸记者。 　　玛格丽特怀揣着向施特劳斯太太借来的五十美元和来自史密斯船长开具的用以代替身份文件的证明，跟随身边簇拥着的来自三等舱的爱尔兰移民顺利通过了港口检查，生平第一次，她踏上了纽约的土地。 　　出港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了轮船售票处查询回英国的航班情况。 　　非常幸运，明天中午，正好就有一艘出发去往英国的游轮。 　　她买了一张三等舱的票，花了十美元。又在距离港口不是很远的撒克逊街找到一家看起来还算整洁的小旅馆，要了一个单间。 　　今晚在这里住一夜，明天她就能回英国了。 　　☆、第 10 章 　　小旅馆提供的晚餐并不怎么样。蔬菜是烂的，肉的颜色像涂了胭脂，而土豆看起来则是一团颜色十分可疑的绿色糊糊，关键是，价格还不便宜。 　　玛格丽特想起刚才找过来时在街头拐角处看到的一家犹太人小餐馆，摆出来的百吉饼看起来好像还不错，趁着天还没黑，于是出来找了过去，买了两个。 　　“刚出炉的，还热乎乎的，配上我们的鲑鱼奶油起司，味道一流棒！” 　　她微笑着，拒绝了对方的卖力推销。 　　“尝一下我们的起司吧，独家秘方，甚至有人会跑半个城的路到我这里吃，为的就是这一口味道。小姐，我敢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店主并不放弃，依然在那里使劲劝说，又送过来一碟起司到她面前，让玛格丽特尝。 　　推不过对方热情洋溢，玛格丽特沾了点起司尝了一口，发现味道确实鲜甜可口，问价格也不贵，于是要了一份。 　　“稍等，马上就好！” 　　犹太人一边手脚麻利地往百吉饼上淋上起司，一边笑嘻嘻地解释，“我只是一心想让你吃到最美味正宗的百吉饼！要知道，少了起司的搭配，就像漂亮姑娘没有漂亮衣服可穿，总是有点缺憾。” 　　玛格丽特笑着从店主手上接过用纸包着的饼，咬了一口。 　　“玛琪！” 　　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玛格丽特的心砰地跳了一下。手一顿，猛地回过头，看见卡尔·霍克利就站在距离自己不过十几步外的人行道上。他戴了顶帽子，穿一件看起来很普通的黑色外套，双手插在衣兜里，脸上带着微笑。接着，他就朝她走了过来，最后停在了她的面前。 　　玛格丽特咽下了嘴里的那口食物，终于朝他打了个招呼：“嗨！” 　　———— 　　玛格丽特没有回旅馆。非常自然的，就开始和他并肩沿着纽约的街巷慢慢朝前逛去。漫无目的。 　　“我给你留了个信，船到港口后，我希望你先别下船，等着我，我会接你一起走。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就离开了？”他问。 　　“哦，我没看到什么信啊，可能你把它从门缝里塞进来时用力太大，它滑进了桌子底下，或者别的什么角落里吧……”她轻飘飘地回答。 　　卡尔笑了，扭过脸看着她。 　　玛格丽特终于也笑了起来。 　　“好吧，”她叹了口气，“我确实看到它了。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会很忙的。而且，好像也没这个必要。所以我自己下船了。” 　　“这样不好，非常不好，玛琪，”他说道，“在船上的时候，至少我们也算是共同经历过一些事的好朋友了，是不是？就算只是普通朋友，临行前也是需要告别的。” 　　“非常抱歉，我……”玛格丽特一时语塞。 　　“没关系。现在你就可以弥补这个失礼。”他指了下四周，“小姐，你来到了纽约，这个充满了奇迹，并且注定将成为传奇的伟大城市。请给我这个荣幸，让我充当你在纽约城的向导。现在是向导的第一个任务，带你去吃东西。” 　　听到他用这样轻松的口吻调侃，玛格丽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仿佛也一下子得到了释放，轻松无比。置身于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可以令她完全信任的人陪着，她就仿佛一个根本无需考虑明天或现实、现在只要把所有顾虑都抛在脑后的孩子一样。 　　“那么你带路吧，向导先生。接下来我都将会毫不犹豫地跟你前行。” 　　———— 　　玛格丽特跟着向导卡尔，几乎没有停嘴地换了好几个地方，依次吃过波士顿龙虾、意大利烤花蛤、秘鲁烤鸡、最后还强行塞下了半份从街边一家卖英国料理的小店买来的鳗鱼冻。 　　当时她其实已经很饱了，但眼馋不过看起来晶莹剔透的鱼冻，冲动之下又买了一份——当然了，最后剩下的一半被卡尔皱着眉头勉强给消灭掉了。 　　“除了我去年在法国吃过的一次烤蜗牛，我敢说，这玩意儿绝对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可怕的东西了。” 　　他一边吃着，一边疯狂吐槽，一脸想吐的样子。卖东西的爱尔兰大妈顿时露出不高兴的表情，用眼睛瞪着依然不停嫌弃的卡尔。 　　玛格丽特急忙朝她道了声歉，迅速拉着他离开。 　　“怎么了？”卡尔莫名其妙地四下张望，“你拉我跑那么快干什么？” 　　“我怕你站在那里再不走，卖鳗鱼冻的女人接下来就要拿扫帚赶你了。” 　　她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九月的纽约，白天已经变短。 　　当肚子再也撑不下食物，他们并肩沿着静静流淌的哈德逊河漫步时，天早已经黑了下来。路灯亮成一片，远处曼哈顿区的繁华霓虹闪烁。路人非但没有少，反而比日落前变得更多了。 　　“玛琪……”他叫了声她。 　　“嗯？”她微笑着应，“什么？” 　　“我想说，你觉得克拉伦斯先生怎么样？” 　　刚才两人还在谈着昨夜的事。玛格丽特问他究竟是怎样说服伊斯梅同意减速的。他告诉她，担任白星公司常务董事的伊斯梅曾向收购了它的IMM航运公司提供过不实的成本核算报告。而作为白星公司最大的钢铁供应方，他自然清楚个中细节。就是利用这一点，昨晚伊斯梅才不得不就范。 　　他的话题转变得有点突兀。 　　玛格丽特哦了一声。 　　“他善良、温和，将来会是一位很出色的医生，谈吐也处处显示他广博的见识和良好的品格。总之，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绅士。” 　　“我的自尊心正在受到伤害，小姐，”卡尔一本正经地应，“你不觉得在一个男人面前用这样溢美言辞去称赞另一个男人是件非常冷酷的事吗？” 　　“哦，这种指责很不公平，霍克利先生，是您问我在先的。我只是真实说了我的想法而已。”玛格丽特嚷道。 　　“好吧！我就知道这么问显得我很愚蠢。那么让我换一种方式，直接点的。”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玛琪，你理想中那个可以和你共度一生的男人，应该就是他那样的人吗？” 　　玛格丽特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感到微微有点窘。“霍克利先生，你……” 　　“我知道这样问很无礼。但这对我很重要。”他望着她，表情郑重，甚至略微带了点小心翼翼的味道。 　　“我真的想知道。”最后他强调了一句。 　　玛格丽特咬唇片刻，终于轻声说道：“他确实很好。但他不是我理想中的。” 　　她的回答让他仿佛松了口气，片刻前还凝重着的眉眼立刻显得松快了起来。 　　“那么可以说说，你理想中的那个人应该是什么样的吗？”他追问。 　　玛格丽特微微偏过脸，不去看他，目光投到倒映着两岸灯光的粼粼的哈德逊河面。 　　“您让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呀——” 　　“一个提示。你觉得我可以会是那个人吗？” 　　玛格丽特一怔，“怎么可能呢，霍克利先生，”她立刻扭回脸说道，“我们怎么可能？不不，这是不可能的——“她不停地摇着脑袋。 　　“别这么急着否定，玛琪，”卡尔靠在河边的一道栏杆前，注视着她，“确实，你刚认识我没几天，我这么说显得很唐突。但是我知道，我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就是它把你带到了我的面前，让我们得以再次相遇……” 　　“再次？” 　　“是的，再次！”他肯定地点头，“玛琪，你要相信，我们其实很久之前就认识了，现在不过是重新相遇而已。” 　　“在你的梦里？”玛格丽特笑了，“我承认这真的有点奇妙。我现在甚至开始相信你的说法了。但霍克利先生，它再奇妙，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这只是你的主观感觉。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怎样会出现在你的梦里进而影响了你的生活。但就我而言，你对我来说确实只是个刚认识了几天的陌生人而已。” 　　“刚认识了几天的陌生人而已？” 　　卡尔重复一遍她的话。 　　“玛琪，现在我对你而言，真的还只是这样的一个陌生人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低沉。 　　话刚说出口，玛格丽特其实就后悔了。 　　“哦不不，抱歉，”她急忙否认，“我说错了！对我而言，你绝对不止是一个刚认识了几天的陌生人！” 　　他保持沉默。 　　“你生气了？霍克利先生？” 　　“是的。”他居然这么应了一句。 　　“好吧！”玛格丽特无奈地朝他靠近了些，低声软语地哄着：“霍克利先生，我刚才真的只是说错了话而已……你想想呀，要是我真的只把你看成是个刚认识了几天的陌生人，我怎么可能现在还跟着你在这里呢……” 　　她伸出手，轻轻戳了下他的胳膊。 　　“那么现在开始，我要你叫我的名字，就像我叫你玛琪一样。”他终于开腔了。 　　“好吧，卡尔。如果你喜欢我这么叫你的话。”玛格丽特笑着，摇了摇头。 　　———— 　　“先生，可以给支香烟吗？我想抽烟了。” 　　两人沿着河岸继续走了一段路，准备离开的时候，边上有个操着并不标准发音的女人声音响了起来。 　　玛格丽特扭过脸，看见一个裹着头巾的吉普赛中年女人独自坐在岸边用条石砌成的台阶上，伸出一只骨瘦如材的手，向卡尔要香烟。 　　卡尔耸了耸肩，从怀里摸出烟盒，取出一支递了过去。 　　女人接过烟，衔在嘴里。卡尔拿出打火机点着。她凑过来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好久没抽到这么好的烟了……”她满足地叹息了一声，“谢谢你，先生。” 　　卡尔笑了笑，带着玛格丽特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女人忽然在背后说道：“我不会白抽你的烟。作为交换，我可以给你看个手相。” 　　“不，谢谢。我从来不算命。” 　　“那么这位小姐呢？相信我，我看手相很准。” 　　玛格丽特转头，想了下，笑眯眯地走了回去，朝女人摊出了自己的手掌。 　　卡尔露出无奈表情，只好也跟了回来。 　　女人将点着的香烟夹在自己的耳边，随即握住玛格丽特的一只手，仔细看着她掌纹，说道：“你来自远方，小姐。” 　　玛格丽特笑着，看了卡尔一眼。 　　“你的掌纹告诉我，你的人生充满了不定，就像一条有着无数分支的河流。每到一个岔口，不同的选择就会带你通向不同的命运之河。” 　　最后她闭上眼睛，用自己的指腹慢慢触摸着玛格丽特的手心，仿佛在感应来自于她的信息。 　　“小姐，你拥有一个丰富的内心，你有着不足为人道的秘密。如果找不到能和你一起分享内心的人，那么在这个世界上，你将注定孤独一生。” 　　女人睁开眼睛，松开了玛格丽特的手。 　　“就这样？” 　　卡尔问了一句。 　　“给我你的手。” 　　她说道。 　　卡尔看了玛格丽特一眼。见她笑望着自己，便递过了手。 　　女人看了眼他的掌纹，随即扭头对玛格丽特说道：“这个男人拥有坚强如同磐石的意志。和他在一起，你是安全的。好了，我已经说了我能看得出来的一切。” 　　卡尔收回自己的手，摊开五指仿佛在仔细研究，最后他抬起头。 　　“都拿去吧！” 　　他冲已经转身走回到石阶旁坐下去女人喊了一声，掏出烟盒连同打火机一起，丢了过去。 　　———— 　　“我以为你不相信掌纹啊星座啊这类东西。” 　　两人继续慢慢走在街道上的时候，玛格丽特笑着说道。 　　“否定自己并不了解的东西有点太过武断了。”卡尔的心情看起来非常不错，指了指头顶的星空，“就像它，有时候会被云层遮挡看不到了，不能因此而否定它的存在。何况，那个女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信口开河的骗子。她最后说，和我在一起，你会是安全的。你应该听到了吧？” 　　玛格丽特笑。 　　“你笑什么？” 　　“没有呀——”她嘴角上翘的弧度越发明显了。 　　“你明明在笑！” 　　“看，前面小广场上好像有人在表演，我们过去看下！” 　　玛格丽特指了指前面，不由分说地拽起他的手，快步跑了过去。 　　———— 　　小广场上，几个黑人组成的一支小乐队正在进行街头爵士乐表演。 　　爵士乐最早出现在美国南部港口城市奥尔良，现在逐渐发展到了芝加哥和纽约。但喜欢它的大多还只是黑人。不像三十年代之后风靡一时，现在它还得到主流文化的接受和认可。但这支乐队的即兴演奏非常具有感染力，很快就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 　　玛格丽特拉着卡尔挤到了前面。 　　乐手见观众越来越多，吹奏得也越发卖力。最先的一支曲子结束后，新曲子的节奏突然加快，变成了非常适合跳舞的节拍。 　　乐手一边吹奏，一边摇摆着身体来到观众边上，鼓励他们跟着节拍跳舞。渐渐地，有年轻人开始加入，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走到圈子中间，跟着节奏扭摆起身体，笑声也此起彼伏。 　　一个吹着铜管短号的乐手来到玛格丽特的面前，弯腰邀请她的加入。 　　玛格丽特回头看向卡尔。 　　“哦，不！我不会跳——”卡尔后退一步，摇头拒绝。 　　“来吧！美丽的女孩！来跳舞吧！” 　　边上另个年轻人朝玛格丽特伸出手。 　　卡尔眼疾手快，在他碰到玛格丽特之前，立刻拉起玛格丽特，带着她加入了跳舞的人群。 　　他显然很不习惯这种随意的舞步，一开始显得有点拘谨。但仿佛被周围的氛围和玛格丽特的快乐所感染，他渐渐也变得随意了起来。 　　一片欢乐的海洋里，乐队里的一个成员开始放声高歌。 　　“……这双潇洒的鞋子，渴望去流浪， 　　它带着我来到了这里。 　　我要成为它的一部分，纽约，就是纽约啊！ 　　它是吸引我的奇迹女郎，纽约，就是纽约啊！ 　　我在这个不夜城醒来， 　　我发现我就是山丘之王，双脚站在隆起的最高点。 　　纽约，这老旧的纽约，请欢迎我的到来， 　　我要成为它的一部分……” 　　“不错的曲子！” 　　卡尔称赞了一声，他大笑着，双手紧紧搂住玛格丽特的腰，保护着她不被边上的人给撞到，和她一起跟随充满了韵律地节奏摇晃扭摆起身体。 　　玛格丽特也放声笑着，双手搭住他的脖子，让他带着自己肆意地旋转，旋转，摇摆，摇摆，没有丝毫的拘束…… 　　“警察来了！” 　　当小广场里的欢乐气氛到达最顶点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突然这样大喊了一声。于是音乐和舞步戛然而止。 　　玛格丽特扭头，果然看见几个夜间巡逻的警察正从大街另一头往这里匆匆赶来。 　　黑人乐手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面带笑容朝意犹未尽的跳舞的人们和观众鞠了个躬表示歉意后，立刻动作麻利地收拾起乐器，四下逃散。 　　“站住！你们这帮家伙！不许跑！” 　　警察赶到了小广场，见追不上那几个乐手了，开始盘查观众。小广场上剩下的一群人，有的逃跑，好事的就和警察玩起了捉迷藏。起哄声和嘘声此起彼伏，场面成了乱糟糟的一团。 　　“你们，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也参与了刚才的非法集合？” 　　一个警察留意到仍停在原地的玛格丽特和卡尔，冲他们大声嚷嚷。 　　“我……” 　　卡尔朝前走了一步，刚开口，手就被玛格丽特从后一把给抓住了。 　　“快跑！” 　　她扭头撒腿就跑。 　　“见鬼！” 　　卡尔立刻也转身跟着她跑了。 　　“站住！你们给我站住！” 　　警察气急败坏地追了上来。 　　两人手拉着手，没命般地朝前狂奔。跑了好几条街，最后终于甩掉警察，停在了一个不知名的街角的路灯下。 　　玛格丽特一只手撑着肚子，大口大口地喘息，和边上的卡尔相对大笑个不停。 　　她的头发被夜风吹乱了，脸颊通红，眼睛明亮得仿佛坠入了夜空的星辰。 　　卡尔停止了笑。 　　玛格丽特渐渐也停了下来，站直身体。两人就这样相对站在路灯下，彼此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玛琪——” 　　卡尔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她的名字，低下头，慢慢朝她靠了过来。 　　玛格丽特的呼吸顿时变得紊乱，心也跟着怦怦地跳了起来。 　　他的唇快要碰到她时，街角的阴影里忽然走出来一个匆匆赶路的夜行人。 　　玛格丽特急忙后退了一步。 　　行人从他们边上经过，消失在了街道的对面。 　　玛格丽特双手插进自己衣兜，抬起眼睛，对上了他的目光。 　　“已经很晚了，我该回去了。”她低声说道。 　　他沉默，环顾了下四周。 　　“那么，我送你回去吧。” 　　———— 　　玛格丽特站到那家小旅馆所在的街道对面时，已是凌晨五点了。天空还很黑，但很快就会泛出迎接又一个白天的薄白色。路灯的光惨淡而无力，只有那家小旅馆的前门里透出点昏黄的电灯光。透过狭窄的玻璃门看进去，隐隐可见守门人靠坐在墙角的一张单人旧沙发里垂着脑袋睡得正香。 　　她这一辈子从没有步行过这么长远的路，几乎整整一夜，用自己的双脚穿行过了几乎半个纽约的大街小巷。路过公园、瞻仰了偶遇的古老教堂、沿着河岸漫步，在通宵营业的咖啡屋里买一杯热饮，或者什么也不做，两人并肩坐在博物馆前的台阶上歇脚时，她便满怀好奇地再三追问她在他梦里究竟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大多数时候，他总是笑而不语。被逼问得急了，他就说她非常非常爱他，甚至到了神魂颠倒、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的地步，结果自然换来她的一顿追打暴揍。 　　和身边的这个男人一道，她丝毫不觉得疲惫，甚至，她暗暗希望这个夜永远不要过去，就这么一直和他这么走下去。 　　但是什么都有结束的那一刻。这段原本并不在设想中的纽约夜行之旅也是如此。 　　现在，该说再见了。 　　“昨夜过得很愉快。再见，卡尔。”她说道。 　　“必须要回去吗，玛琪？”他再一次问她。 　　“是的……”她垂下了眼睛，“必须要回去。中午的船。” 　　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注视着她。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那么，就这样了。再见，卡尔。” 　　她转过身，开始穿过马路，朝着对面那扇透出灯光的玻璃门走去。 　　一开始，她的脚步很快。但渐渐地，她的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当她走到街道对面的时候，她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她回过了头。看见他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毫无预警地，她朝他快步跑了回来。 　　“卡尔！我忽然想了起来，道别前，我们还少做了一件事。” 　　“什么……”他蓦然屏住了呼吸，声音有点喑哑。 　　“吻别。” 　　她喃喃地道。紧紧抱住他的腰，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 　　———— 　　中午，轮船在汽笛声中离开了纽约港。 　　玛格丽特站在甲板上，看着那座高大而威严的自由女神像越变越小，最后终于化成一个点，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今早和那个男人告别时的一幕，唇角情不自禁地泛出了一丝笑意。 　　“玛格丽特·费斯？” 　　身后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回过头，见是一个船员朝自己走来。 　　“我是。有事吗？”她问道。 　　“对不起。但是有位乘客说，他丢了样非常重要的东西，只有你知道在哪里。”船员说道。 　　玛格丽特惊讶不已。“您弄错了吧？我怎么知道这些？请问对方是谁？” 　　“如果您就是费斯小姐，那就没错。请您跟我过来。” 　　玛格丽特无可奈何，只好跟着船员下去，最后来到了一个头等舱房间的门口。 　　“那位乘客就住在这里。”船员说道，抬手敲了敲门。 　　玛格丽特迟疑了下，心里忽然闪出了一个念头。但觉得又不大可能。 　　这未免有点过于疯狂了…… 　　门应声而开。当看到站在门里的那个人时，玛格丽特呆住了。 　　“霍克利先生，费斯小姐来了。” 　　船员朝卡尔·霍克利恭敬地弯了弯腰，随即转身离去。 　　“这是怎么回事？”玛格丽特被笑容满面的卡尔一把拉进去时，整个人还有点懵，睁大眼睛瞪着他。 　　“怎么是你！我们不是说好，等我回英国，我们继续保持信件联系吗？你怎么也在船上？” 　　“那只是你的‘建议’，”卡尔慢条斯理地答道，“我可从没说我不会出现在这条去往英国的船上。” 　　“好吧，好吧——” 　　玛格丽特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才那个船员说你丢了东西。你丢了什么？” 　　“我的心。它丢在了你这里。只有你能帮我找回来。”他一本正经地应道。 　　玛格丽特脸顿时红了。 　　“霍克利先生，”她有点气短地嚷了起来，“我警告你，别再继续在我面前说这些疯话……” 　　“哦、我想那也是因为我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所以才会语无伦次。所以你更应该对我负责到底。” 　　“……！” 　　玛格丽特无语，转身要走，手却被他从后紧紧地握住了。 　　“玛琪！看着我。”他收起了笑脸，郑重地注视着她。 　　她不由自主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我对你是认真的，毫无保留，全部身心。如果你允许的话，我甚至现在就可以跪下来向你求婚。因为我知道失去所爱是什么感觉，所以我更没法忍受明知道你的存在却见不到你。玛琪，你会是我这辈子唯一爱的女人，我期待有一天你能成为我的妻子。这就是我跟你上了这条船的原因。” 　　玛格丽特沉默了片刻。 　　“你真考虑好了吗？你不会后悔上了这条船吗？” 　　卡尔看了眼时间，笑了。 　　“现在刚开船四十分钟。等满一个小时后，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吧。中间还有二十分钟……” 　　他抬起玛格丽特的一只手，送到自己唇边，凝视着她的眼睛，在手背上轻轻吻了下，接着，就将她整个人拥到了自己的怀里。 　　“我想吻你，就像早上你吻我时那样。” 　　他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卡尔和玛格丽特的故事写完了。满足了。 （本章里那段歌词来源于七十年代的一部电影主题曲new york,new york,因为觉得挺符合故事情境的，所以略作修改用到这里。） 计划的新文明年开，为了保证更新，现在努力存稿中。我们明年再见！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枫糖。清樾】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